鐘離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甚至都沒有看離殤一眼,像是一直憋著一口氣,最后緩緩地吐出,然后把頭扭向了一邊。
離殤剛下車,鐘離生就飛快的把車開走了,車啟動時的風將離殤的長裙輕輕地拂起,一如當如他的微笑如風般拂過離殤的心田。
離殤靜靜的看著鐘離生開出小區,才虛脫一般坐到了地上。地上冷冰冰的沒有溫度,可離殤毫不在意,像是剛打完了一場仗,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趙奕然從暗處走出來,輕輕地將離殤抱起來,離殤受了一驚,抬頭看到是趙奕然后,又放松的任由趙奕然抱著自己。
趙奕然一路沉默的將離殤抱進家門,離殤聽話的像個孩子,依偎在趙奕然懷里。
離殤緩緩地開口:“不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嗎……”
“你要是想說就說,不想說我也不想聽。”
離殤從趙奕然懷里下來,疲憊的坐到沙發上,這一天像是過了一百年:“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忘記了那一年的事,又好像一直都記得,只是自己強迫自己不記得,結果我們都拋棄的孩子現在卻都爭著要。”
離殤的自嘲讓趙奕然心里一緊:“他不是你們拋棄的,只是當時的情況不好。”
“我不想為自己開脫,所以,真的是我不好,我讓鐘離生以為孩子死了,他傷心難過,現在又去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離殤說著把雙腿也蜷到胸前,緊緊地抱著自己:“我到底有什么資格讓大家都這么傷心……我對不起饅頭,讓她失去了養了八年的孩子,對不起鐘離生不讓他當父親……”
“別這樣。”趙奕然蹲在離殤面前,一只手輕撫著離殤的頭發:“別深陷在自責中,現在眼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完成。”
“是啊。”離殤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趙奕然給離殤倒了一杯熱水,看著她喝完才離開。
趙奕然離開后,離殤就一直開著燈,突然間她害怕黑暗的環境,滿室的燈光才能稍稍填補內心的空洞。
陽光灑進窗內,微風輕輕地跳躍在樹枝上,又是新的一天,鐘離生和對面的女人對視了很久,女人才拿起通話筒緩緩地開口:“鐘離生,沒想到你回來看我。”
“我也沒想到你現在竟是這般樣子。”鐘離生的口氣很是疲憊,昨晚回家后沖了個澡,剛睡下沒多久就開車來了監獄,畢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身體明顯不如以前。
“我這樣子是我自找的。”吳敏的語氣有一種看透世事的滄桑。
“什么時候出來?”鐘離生輕輕地問道。
“還要三四年吧。”
“小殤……來看過你嗎?”鐘離生有些吃力的念出“小殤”兩個字。
“前一段時間來過,真是又漂亮了。”吳敏的口氣聽不出喜怒。
“你還恨她嗎?”
吳敏聽到鐘離生這么問就笑了,可卻笑出了淚水:“恨?我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了她爸爸,把我送進了監獄,我不知道該不該恨她。”
“你不恨她,不然,你怎么還要幫她,你只是氣不過而已。”鐘離生淡淡的說道。
吳敏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手,輕輕地用指甲去摳手心里的老繭。
“小殤還不知道那件事,過了太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釋給她聽……因為我自己都覺得我是不是真的選擇錯了,要是當時我能夠留在她身邊是不是事情就不會這樣。”鐘離生哀傷的說道。
“要是當時你選擇留下可能你們之間不會有這么多的間隙,可你覺得你們能活到現在?”吳敏嘲笑的說道:“你若是還愛她就先不要告訴她實情。”
“為什么?”
“你告訴那孩子,她一定內疚的想要去補償你,若是這樣,你怎么知道你們重新在一起是因為愛情還是因為內疚。”
鐘離生沉默了,他不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只是離殤現在大概都不想聽他說話,怎么可能再接受他。
“其實當年,小殤有個孩子。”
“什么?”吳敏詫異的大聲道,結果引來了獄警的警惕,他們進來示意吳敏不要過于激動。
“怎么回事?”待獄警走后,吳敏趕緊問道。
“你剛進監獄,小殤就被查出懷孕,可那段時間她受的打擊太大,又不能做掉孩子,韓如卿的男朋友找到了我,我也不敢出現在小殤面前,那時候……那時候她們連醫院都住不起了,幸好找到了我,不然真是不知道怎么辦。我就一直默默地守著她。”鐘離生陷入回憶后整個人都虛弱了很多,像是回到了那無力的日子。
吳敏的身子有些顫抖,離殤小時候她還常常和離殤說以后等到她生孩子時,她一定守在身邊,不讓她受苦,可那時自己還是滿心的怨恨,卻不知道離殤的痛苦。
“可小殤生完孩子,韓如卿卻告訴我小殤失憶了,不記得住院這段時間的事情,而孩子也是死胎……”鐘離生說著無奈的搖搖頭:“我當時連想死的心都有了,更加不敢出現在小殤面前,最后,小殤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給韓如卿留了張紙條就走了。”
“這孩子一定是恨透我們了。”吳敏悠悠的說道。
“前幾年知道了小殤的消息,我前一段時間回來的,知道孩子沒死,被韓如卿養大了,很健康的一個孩子。”
“真是一個命大的孩子。”吳敏的眼睛里已經滿是淚水:“男孩嗎?”
“嗯。”
吳敏用帶著手銬的手拭擦著眼淚,喃喃的念叨著:“真好。”
鐘離生和吳敏說了很多關于韓鶴聲的事情,吳敏第一次像個外婆一樣的笑了,好像聽著鐘離生的介紹,就看到了外孫一樣。
探監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鐘離生剛要放下通話筒時聽見吳敏慢吞吞的問道:“這八年……孤獨嗎?”
鐘離生一怔,緩緩地說道:“最深的孤獨不是這八年來我長久的一個人,而是我回來后,才發現我心里的最后一絲期望都要死掉了。”
離開監獄后鐘離生直接開車去了公司。
路上艾達打來了電話。
“怎么了?”
“鐘總,您快回來啊,東區那塊的工程地上有人受傷了,現在亂成了一團,趙總正忙著應付那些股東。”
“誰現在在東區?”
“蘇總監。”
“什么!”鐘離生有些惱火的喊道:“現在東區這么亂,怎么讓蘇總監去了!”
艾達被鐘離生喊得嚇到,半天都不敢說話,鐘離生也知道有些失態,說了個知道了就掛掉了電話。
在GPS上定位了東區的位置就開車過去了。
遠遠地就看到東區的工地門口圍滿了人,鬧哄哄的擠成一片。鐘離生的車都開不進去,沒辦法只能把車開到一邊,也顧不上有沒有停在停車位,趕緊下車就往人群中間擠,雖然鐘離生長得很高而且很壯,可這些農民工的力氣更大,鐘離生又擔心離殤,心急的胡亂撥開眼前的人。
離殤被擠在了中間,她大聲喊著:“安靜一下,大家不要擠!”
一聲又一聲,離殤的聲音都有些沙啞,看來是喊了很久,鐘離生伸長了胳膊才觸碰到離殤,他一把抓住離殤,也顧不上離殤的詫異,就借助離殤的力氣一下子沖到了中間,他自然的把離殤擋在身后,隔開了她與人群。
“我是銘一的負責人,有什么事和我說。”鐘離生也是扯開了嗓子大聲的喊道。
離殤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她踮起腳尖伏在鐘離生耳邊說道:“那個出事的人不在了,所以鬧得更大了。”
“嗯。”鐘離生點點頭,稍微側了一下臉,并沒有看到離殤,而是把手里的的車鑰匙塞到了離殤手里,用只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一會兒我應對的時候你就走吧,這不安全。”
離殤還沒來得及說話鐘離生就被人群擠到了一邊,兩個人之間隔著很多人,鐘離生滿臉疲憊,可依舊風采奕奕。
一時間離殤以為自己看到了當年那個站在人群中演講的鐘離生,神采奕奕,眉目間全是自信。如今是多了份成熟,多了份滄桑。
她緩緩地走到鐘離生車旁,正猶豫的要不要走開,就聽到人群安靜了下來,離殤很是詫異,她看去,只看到鐘離生站在了高高的架子上,大聲的喊著,離殤知道鐘離生不喜歡大聲說話,他喜歡安靜,所以自己說話的聲音都不會太大。
“朋友們,我們銘一,一定賠償,只是大家現在這樣爭吵,永遠出不了結果,現在你們安靜下來,這是屬于工傷,銘一一定負責到底!你們就說說你們在銘一的這段時間,銘一是什么態度,難道我們是說話不算數的人嗎!所以大家一定要冷靜,我們銘一會在明天給大家一個結果,一個讓大家滿意的結果。”
人群中的躁動開始變小,人們想著鐘離生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鐘離生從架子上下來,架子有些輕微的晃動,鐘離生下來后才驚覺自己已經是一身的汗,他無奈的搖搖頭,真是歲月催人老,現在這樣的體力真是不行了。下來后又和工地的負責人交換了意見才要離開,本來打算讓艾達找輛車來接自己,可遠遠地就看到自己的車緩慢的開過來,鐘離生有些吃驚,看著離殤把窗戶搖下來:“上車吧。”
鐘離生也不再多說,上了車,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鐘離生是真的累了,靠在軟墊上就睡著了。到了公司后,離殤看著鐘離生的睡顏突然就心疼了,昨晚和他說了那樣的話,一定是一宿沒睡好,眼底的黑眼圈在鐘離生有些蒼白的臉上很是明顯。離殤看后座上有條毯子,應該是才買的,離殤昨天抱著睡著的鶴聲說車里沒個毯子。剛拿起來要蓋到鐘離生身上時,鐘離生突然就睜開了眼睛,嚇了離殤一跳,兩人離得很近,離殤的呼吸輕輕滑過鐘離生的臉,鐘離生卻皺起了眉頭,離殤的臉上一陣潮紅,鐘離生淡然的坐直身子,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謝謝你,蘇總監。”
一個“蘇總監”讓離殤瞬間回了神,她也微笑著說:“是我該道謝呢。”
鐘離生下車后直徑去了會議室,沒有再看離殤一眼。
銘一對工人的態度與酬薪在黎城都是少有的,本來很多股東都反對這樣豐厚的待遇,可這件事情一發生,股東們倒是不說話了,工人們都知道銘一的好,所以這件事情他們不愿意鬧大。
趙奕然還是一臉的笑意:“這件事交給鐘總我很放心。”
鐘離生點點頭結果趙奕然給自己的報告。回到辦公室寫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報告,腦子昏昏沉沉的,鐘離生一時間都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直到手機響起,是姜以若。
鐘離生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
“我知道銘一出了點事,你肯定沒空吃飯,所以我讓小王給你送了點飯,少吃點吧。”姜以若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打擾到鐘離生。
“嗯,謝謝,我知道了。”鐘離生的心里一陣感動,他一直都知道姜以若的好,可若是心里有人,那么其他人的好真的就會變成負擔。
果然,不一會兒艾達就拿著一個餐盒進來了,鐘離生簡單的吃了兩口就繼續工作。
離殤站在鐘離生的辦公室門口,手里拿著一個保溫盒,里面是樓下買來的粥,正猶豫著要不要送進去就看到艾達從一個小伙子手上接過一個餐盒,遠遠地聽到“姜以若”三個字。
離殤自嘲的笑笑,自己這是在做什么,明明他是一個有家室的人。想著就把粥遞給了麗莎,麗莎高興大贊離殤體恤下屬,離殤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鐘離生全部弄完后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趙奕然就打來電話,說請他去放松下。
鐘離生看手邊也沒什么事就答應下來。
趙奕然帶鐘離生去了公司不遠處的一家酒吧,趙奕然顯然是這里的常客,剛到門口侍應就笑嘻嘻的把兩人帶去了VIP位置。
這家酒吧叫“忘”,里面還算幽靜,暗彩色的燈光相互交替的閃著,趙奕然點了一杯冰酒,鐘離生卻要了一杯冰水。
“不喝酒?”趙奕然挑眉道。
“酒量特別不好。”鐘離生笑著說道。
趙奕然也不強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趙奕然突然就說道:“你會和小殤重新在一起嗎?”
鐘離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問問。”趙奕然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我不知道。”鐘離生無奈的說:“小殤恨我。”
“恨也是愛,何況你們之間……之間還有一個孩子。”趙奕然說的時候很是艱難,像是這一句話花光了他的力氣。
“你也喜歡小殤,我看的出來,而且你看上去可不像是把愛人拱手讓給別人的人啊。”
趙奕然沒有回答鐘離生的問題,只是苦澀的一笑,可這一笑鐘離生就看懂了,他也不再追問,接著和趙奕然說了點別的。
最后趙奕然只是悠悠的對鐘離生說:“她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可我知道,她總是在該堅強的時候,裝也要裝成堅強。”
鐘離生開車把趙奕然送回了公寓,自己又開車往回走。
這晚的談話讓鐘離生又重新找回了希望,其實他是緊張的,像是很多年前那個少年,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覺,現在,則是又重新找回了心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