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其揚真的是被生活嚇大的,那一年和姐姐一起被賣到長三書苑時他只有八歲,姐姐其玉十九歲,鄉下人有一句話叫做“人死得窮不得”。
他們一路逃難來到永江見了太多的路倒,那些人餓得走不動了就在路邊或田野里爛著,也不見人來收尸,或是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在鄉下人的命真是賤如草。
他到了永江后也有看到人死在馬路上,但是多半會有幾個闊人站出來賞兩個錢的埋葬費,因為他們都是講衛生怕傳染,窮人到死才能給闊人造成威懾,余其揚覺得這樣的人生真是可悲至極。。。
長三堂子里有很多像他們這樣的小孩,被賣或是被拐來的,有的還很小,連父母長什么樣子,自己姓什么也不記得,他還算是好有個姐姐在旁照顧著。
云家橋會樂里算是永江城里上檔的堂子,客人也都是些上層社會的官僚文人,要不就是來永江做生意的上海商人,做這個營生的多半揚州人,還有蘇州和廣東的。
會樂里是領了照依法經營的,若是有鬧事的可直接送到巡捕房的局子里去吃官司,余其揚在那里呆了九年看盡世態炎涼。。。
當他知道自己能有機會跟著沈先生做事的時候,便覺得總算老天有眼憐憫他們姐弟倆,從云家橋那個死人才呆得下來的地方逃出升天了。
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想必這世上再沒什么可以嚇到他了,沈先生也沒讓他做要不得的事,就是每日到近江飯店的會所里照場子,以防有的客人賭錢輸紅了眼,撒潑鬧事影響到其他的客人。
但是事實證明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午餐,之后他為沈喬年所做的齷齪事,連他自己也不忍回頭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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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庭珍從平湖回到家后,父親錢輔仁就嚴禁她獨自出門,每日上學放學都派秋倌去接送。秋倌也樂得有這樣的一份差事,他便可以明正言順的呆在庭珍身邊。
而庭芳那晚回來之后便感冒了,堅持了上了三天的學后人就病倒了,父親錢輔仁便打電話到學校請了假,再過一個學期庭芳就要畢業了,她因著在月份比庭珍大藥要早念一年的書。
錢太太讓張媽去廚房里煎了中藥拿到庭芳哪里,吩咐著說要看著她喝藥,庭軒醫院哪里的西藥有什么好的,不如中藥治標也治本。
捏著鼻子把藥喝完庭芳覺得苦到不行,急忙找張媽要蜂蜜。張媽笑著說:“二小姐你慢一點吃,在嘴里含一會才解苦。”
“這藥真苦。”庭芳吃了一口蜂蜜皺著眉頭說道。
陳媽撿起那掉在地上的書說:“二小姐把看的書到處亂扔,小心夜里起來摔倒崴到腳。”
秀荷正端了臉盆進來,她絞毛巾讓二小姐擦手。
庭芳穿著睡衣靠在橫榻上說:“你們弄好了就出去吧,別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讓人頭痛。
她又扭著腰說:”我躺了一天腰也酸了,告訴母親晚飯我不吃了。“
秀荷笑了:”二小姐真是貴人命呀,不做事躺著還會腰痛,我們這些下人要是能躺一天不做事還不開心死了。“
”什么死了活了的,你個死丫頭,這般口無遮攔當心太太聽到了罰你。“張媽笑著對秀荷說。
庭芳洗過澡后坐在窗邊的沙發上吹頭發,那梳妝臺上還放著繡了一半的手帕子。
她小時候也跟著大姐學過繡花,只是她是個靜不來的人,學什么都是學到一半就放下了,到后來也就會繡自己的名字。
庭芳想自己這樣的個性定是像及了母親,家里三個女兒中父親是最疼愛她的,也是因著她像母親吧,只可惜母親去得太早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妥協著和沈喬年在一起,也許是因為愛吧,可是現在呢?她的心在感情里糾葛得好累,這樣的關系到底到維持還是放棄?
庭珍推了門進來:”二姐,母親說不吃飯怎么行,胃口不好也要將就吃一點。“庭珍端了一碗粥放在桌子上。
”這些事怎么不讓傭人來做?“庭珍看她親自端了粥來對她說。
”父親還是讓三哥看著你嗎?要不然我幫你去給沛林傳個信?“庭芳問她,。
”你先稱著熱吃一點吧,我哪里有什么話和他說,二姐你莫要取笑我。“她低著頭一臉紅。
庭珍看見梳妝臺上繡了一半的帕子問道:“這是要送給誰的,才繡了一半。”
“你別把話題扯開來說,這是我自己要用的。“庭芳臉一紅,她想著這兩日生病在家里自己閑著繡的,至于要給誰,她還沒想好。
”你這是伏天里的熱感冒,母親說是要出汗排毒,吃好了回床上多躺躺吧。“庭珍看著窗外那直射的驕陽,夏蟬正刺耳的叫著,她的心里也是一片噪動不安,沛林那邊到底恢復得怎么樣了,她心里是掛記著的,可偏偏三哥把他盯得緊,連去外面打電話給孫家的機會也沒有。
”要不你就寫封信解釋一下,他必是擔心你又見不到,他還病著,你就不心疼人家?“庭芳邊吃著粥邊對庭珍說。
庭珍聽到這話想著二姐說得對,沛林心里有事身體也養不好,她便在那里低著頭小聲的嘟喃了一句:”我今晚就去寫,二姐謝謝你。“
”謝什么我不是吃了你的粥,吃了你的當然要為你辦事,放心我不白吃你的東西。“庭芳一臉笑盈盈的又故意去逗著妹妹。
她心里想沛林和庭珍若是以后能在一起也是挺好的一對,不像自己的事走錯了一步,已經沒得選了。
第二日庭芳打了電話去約沛樹出來,說是要在維也納咖啡館碰面。沛樹接了電話滿心歡喜的去赴了約,庭芳還從未主動約過他。
午后的陽光有些悶熱,庭芳的感冒剛好些,手心和額角還冒著微微的浮汗,那街上的紅色有軌電車正愉快地打著啞嗓子的鈴:“克林,克賴。”
吵鬧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由疲乏而生的馴服,車里的燈點得雪亮,那車上的人也仿佛在這樣的節奏聲里熱鬧了起來,一些個專做乘客的生意的各色小販們在曼曼的叫買聲中兜售著面包和報紙。
庭芳喝著咖啡看著窗外的電車來來去去,她覺得人生就如同那些人在等待著的電車一樣,錯過了一輛車,就會遇到另一車,不同的車上有不同的人,那各人有著各人的命,也就是幾分鐘的差別,也許一切都不一樣樣了,人生也是這樣的,有時就是因為分秒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生命不法逆轉回頭再來過,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不知不覺中眼底便浮著淚。
那窗外的熱氣一下子變得冰涼了起來,她的心中滿是落寞,春色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繁華似錦的春光早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