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慷歌一闕
月明星稀,寂寞無奈,嗖嗖,二個黑影先后落在了桂府后院。
幾只夜鳥被輕捷的聲音擾動了,振翅而起,撲騰而上,在枝椏上盤旋。守候在后院豁子口的李富貴驚醒了,眼珠一轉,敏捷的從斷垣的亂石堆是探出頭來。
二個黑影正悄無聲息的縱過來,喜得富貴心兒怦怦直跳,悄然掏出了王八盒子。老爹保佐我,兒子升官發財在此一即。瞄準黑影就要開槍。
然而,他放下了王八盒子,而是躬身跟在黑影身后,向桂府前廳跟去。
撲!黑暗中一根指頭戳在他腰眼,富貴一楞,眼睛一黑,渾身癱軟,王八盒子呯然掉在地上。就在王八盒子撞在地面之時,一只青筋鼓突的手接住了它。
然后,將它往目瞪口呆不能言語的偵緝隊長懷中一揣,隱入了濃密的黑暗。
而二個黑影對此毫不知情,仍然一路縱去。前廳門輕輕一響,黑影閃了進去。
睡意正濃的三姨太翻騰個身,被捏在自已鼻翼上的手驚醒,毫不意外的咕嘟到:“回來啦?”,“回來啦?”
“葛大瓢兒他們呢?”
“媽拉個巴子,松尾將他們轉了房,奇怪,莫非這事兒露了?”
桂二爺嘆口氣上了床,偎依著三姨太,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定定的望著屋頂:“我和團副要劫獄,除了你,連桂三都不知道,這事兒怪啦。”
三姨太伸過雙手,抖索索的在黑暗中摸索尋找著二爺那話兒:“我又沒亂說,聽口氣,二爺莫非在怪我?”
二爺將三姨太貪婪的手輕輕一打,眼角晶瑩剔透:“就你喜歡這杯,放了。葛大瓢兒他們要遭殃啦,咱心里正難過哩。”
三姨太就松了手,朝里一滾:“睡吧,閻羅王索命,怎能怪我們?誰叫葛大瓢兒不好好的在南山呆著,非要與小鬼斗哩?惹不起你躲得起你吧?小鬼子正兇,干哩去觸霉頭?”
桂二爺偎向三姨太時,團副也回了自已的房間。
師出有名,卻慘敗而歸,還差一點兒被松尾生擒。關鍵時刻,二爺鼓腮吐息,那小鬼子就紛紛倒下斃命,二人才得以脫身。
就著清水幾把抹了臉膛,團副卻睡意全無,在黑暗中慢騰騰的走來走去,然后,站在窗邊,望著黑黝黝的庭院。
武林江湖,博大浩瀚,高手層出不窮,絕技翻騰無數。
對常人來說,匪夷所思和絕不可能相信的武技,在武林江湖中習以為常,神出鬼沒,演藝著中國武術的玫麗奇異。
盡管如此,像二爺那樣鼓腮吐息,就致人于死地之技,團副也從還沒聽說過。哦,且請慢慢慢,團副眼睛閃閃發光。
對了,那還是小時候,一個路過自家門口的老婦人向團副討口水喝。
老婦人白發蒼蒼,佝僂著腰,唯有一雙眼睛閃亮如星,渾身透著生活的艱辛與路途的風塵。那狗呢,就會看主人眼色,一瞟見小主人不悅的神情,就狂吠著撲了上去。
也沒見老婦人咋的,高大威猛的狗兄就平地里翻了個身,飛起三丈高,然后狠狠跌下,嗷嗷嗷的哀叫著,一拐一的拐竄回了房里,再也不敢出來。
已跟著老父習武有一段時間了的團副心一動,就捧著個龐大的瓦罐出來。
“喝吧!只要喝得完這罐,再給你窩頭。”
老婦一笑,也不用手,頭一低,牙齒咬住罐沿,那沉重的水罐就倒了起來,傾刻,一大罐茶水見了底。
團副高興得直拍著手,連蹦帶跳:“呀,真行真行,不得了哩,不得了哩。”
逐纏著老婦,非要她在家居住幾天再走。看來,時年僅僅七八歲天真無邪的團副,勾起了老婦心靈深處的某種記憶,老婦人欣然答應。
就是在那幾天里,天天糾纏著老婦人講武林江湖的團副,第一次聽說了民間空口點穴之絕技。“不過,我也只是聽我父親講過,一直沒親眼看到。”
老婦的眼睛凝望著那遙遠的天邊,神不守舍的告訴小團副;
“會這絕技的武林高手,只要暗自鼓腮吐息,甚至輕輕一運氣,在旁人根本看不出來的情況下,就可立即致對方死地。因為這絕技太毒,且自身元氣也內耗過大,一般不輕易用的。”……
團副猛然驚愕過來,哦,今晚桂二爺莫不就是使用的空口打穴?
但是,自已跟了他多年有余,從沒見他用過,也沒聽說他會如此武林絕技呀,會不會就是一種巧合呢?
團副想起剛才在憲兵隊牢房里的情景,猶自還心有余悸。
誘餌聲色不動,小鬼子在外圍追逐堵截,稍有不遜,必落入松尾事先布下的圈套。要不是二爺臨危不懼,關鍵時候露了這一手,二人現在就在憲兵隊渡日啦。
呃,怪了,這松尾真是神了,他怎知道我和二爺會前來劫獄?
前面輕輕一亮,火光沖起,傳來掀動鍋蓋和杯盤碗筷的聲響。宛兒起床啦,還有那個常年蹲在廚房燒飯的老啞巴,也起床啦,二人正在廚房忙活。
天邊現了魚肚白,一絲絲的。
八月初的燕趙大地,下午二十一點左右擦黑,凌晨近五點就開亮,屈指算來,真正的夜晚也就只有幾個小時了。
不知咋的,團副總到心神不定,總到今天要出事。要不,你看那已浮現在天邊魚肚白中的絲絲晨曦,咋會像血一樣鮮紅?
城東大操場,軍火庫邊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戲臺。
戲臺一則,立著四根木柱,二個仿傳說中腰纏紅帶子,頭裹紅布塊坦胸露肚的壯漢,面目猙獰的站在木柱邊。
九點正,一身和服的松尾假笑著領頭跨上了戲臺,后面跟著被勒令前來的宛平鄉紳望族。
眾人一一落坐,這才怯怯的看到,下面站滿了被逼迫前來觀看的百姓。最外層呢,則是端著三八大蓋虎視眈眈的小鬼子,三挺歪把子機槍,居高臨下的從三個角落瞄準了整個會場。
而在最高的斷垣上,二門九二山炮的炮口,猙獰的逼視著一切……
“諸位,皇軍為建立大東亞共榮圈,拯救百姓出苦海,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可是,竟有人膽敢不合作,破壞和襲擊皇軍。”
松尾笑盈盈的說話了,他環望著臺下的百姓,再看看身邊的鄉紳望族,逐漸加重語氣,提高聲音:
“南山土匪,為患百姓多年,歷代統治者莫不舉兵圍剿。前天,南山土匪竟敢摸進宛平軍火庫,殺我衛兵,劫我糧草,擾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
松尾將桌子狠狠一拍:“將被我擒拿的土匪們,帶上來!”
人群起了哄動,百姓們都抬起頭來,轉不轉去的尋找著即將出現的所謂“土匪”。忽然,最南邊的人群自動讓開了,一輛騾架車慢慢駛了進來。
車輪沙沙,烈日狂暴,眾目睽睽,遠山低垂,一陣粗獷嘶啞的哼唱,漸趨漸近的傳來:
“1937年/小鬼子發了癲/開槍開炮飛機炸/宛平遭了難/爹媽死/弟妹殘/房子全毀壞/哎喲喲/房子全毀壞/兄弟們哪/快起來/殺鬼子/保家園/老子們站著一條漢/倒下一座山/定將那東洋小鬼子/統統地下埋/”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兄弟們哪/快起來/殺鬼子/保家園/老子們站著一條漢/倒下一座山/定將那東洋小鬼子/統統地下埋/”
終于,騾車抵近戲臺停下。柴進率著一隊兇神惡煞的城防隊員,三人一組,將騾車上的人架了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