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目光銳利的恩師喲,松尾此時才算是真正聽明白和知道了。
中將根本就從來沒相信過自已的鬼話,而是為了自我的需要,直接把這個艱巨的任務拋了過來。現在,任務已下達,只有硬著頭皮接過。
不然,后果很嚴重。
松尾一挺胸脯:“是!恩師,松尾一定不侮使命,辜負你的信任。不過,”,“請講!”中將聲色不動,“我現在手中的兵力不足,能否?”
“一個步兵大隊怎么樣?”
松尾高興得差點兒跳將起來,皇軍的一個步兵大隊,有步兵1091人,戰馬118匹,輕重機槍十六挺,還有擲彈筒……
當然,他也明白,即便自已不開口要,中將也是要安排的。畢竟,這一大批將佐參觀團,駐屯軍人人知曉,出了事兒或丟了小命是不好的。
很快,該說的表面話都說完了。
松尾一換口氣,沉痛的的站起來,先朝恩師深深一鞠躬,然后抹著眼皮低聲說:“恩師,卑職有一事,不得不說。”
中將遲疑不決的望望自已這個學生,似已經意識到什么,摸摸自已頭發,正正自已的衣領:“請說!”
“三鮮少佐,已為天皇陛下玉碎了。”
松尾低低說完,逐將軍帽撫到自已臉龐上,佯裝悲慟流淚。看來,中將怎么也沒意識到會是這么一個噩耗,一下子竟呆住了。
司令官閣下臉色蒼白,一動不動的盯住松尾。
半晌,中將才低低吐出幾個字:“玉灰在哪兒?”,“就在門外!”松尾依然低著頭,不敢看恩師。
他很明白,中將拗不過兒子的要求,看遍麾下所有去處,才選中了自已所在的宛平,目的自然是希望自已的學生,保護好自已的兒子。
然后再與公子珠聯璧合,演藝一場高官之子與基層大佐攜手并肩,精誠合作,為天皇陛下建功立業的精彩獨幕劇。
唉,恩師,恩師,學生自已也何曾不是這樣想啊?只是,戰火暴虐,槍彈無情,實在是沒辦法,三鮮少佐死啦,不是我干的!
副官進來了,又匆忙出去,各個辦公區的軍官們,都驚愕的瞅著副官愴惶跑動的背影。
不一會兒,整個駐屯軍司令部的喇叭,第一次意外的在工作時間內響起,。大家不約而同的站起來,相互無聲打聽,發生了什么事情?
喇叭里響起了《君之代》。
聽到這莊嚴悠長的國歌,男女軍官們都低下了頭,站直了身子。國歌完后,是副官凄婉的聲音:“我們華北駐屯軍司令官閣下,陸軍中將的獨生兒子三鮮少佐,近日為天皇陛下玉碎了,請大家志哀!”
一片低垂的后腦勺,有如一片沉重的鉛云。
“迎接玉灰!”
《君之代》重新響起,歌聲中,滿面悲戚的松尾低著頭,頸項上掛著三鮮少佐的骨灰盒,雙手捧著盒子的邊緣,衛兵緊跟著他,踏著厚厚的毛毯,二人無聲地一步一步向中將走去。
“吾皇盛世兮,千秋萬代;砂礫成巖兮,遍生青苔;長治久安兮,國富民泰。”
終于走到了司令官閣下眼前,松尾不敢看恩師一眼,而是低著頭,慢慢取上頸項上的內骨灰盒,掛在陸軍中將頸脖上。
現在,十八歲的兒子,就全在這小小的骨灰盒里了。
許是想起了兒子小時的調皮可愛?想起了嘴唇上胡須剛冒出來的兒子,那狂放而自傲的豪情壯志?還是想起了遠在家鄉的妻子,得到這個噩耗后悲痛的情景?
已不再年輕的中將臉色蒼白,身板挺得筆直,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化為一抹輕煙的兒子……
而一邊躬身悲慟的松尾,則有些惱怒的輕輕扭著自已的頸脖。這鬼骨灰盒子,還有點重呢,吊得本隊長極不舒服。
隔了很久,中將的眼睛一紅,幾粒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朝覲完畢,松尾逃難似的逃離了恩師。現在,他還得到鬼門關上走一趟,去朝覲北平的特務機關長片崗大佐。
按軍階,他歸駐屯軍司令部管理;可按職務和工作性質,他得接受片崗的直接領導。
雖然都是大佐,然而,片崗是替天皇陛下的管馬官,也就成了皇親國戚,宗室血統。要不然,一個大佐,要領導無數個平級的同行,怎能讓這些大佐都在自已面前俯首聽命呢?
如果說,駐屯軍的司令部,是一個標準的戰地指揮所;那么,北平的特務機關,就是不折不扣的鬼門關了。
一跨進那扇著名的大門,連貴為憲兵隊長的松尾,也感到漫天的霾云和陰森,迎面撲來。
一路上遇到的男女老少,個個行色匆忙,身影詭秘,讓人毛骨悚然。
嗵嗵嗵!
一個小個子男人率著一隊便衣匆忙跑過,人人的右手都插在自已的褲兜里。下樓梯時,不是順臺階而下,而是性急地屁股一抬,騎著光滑的欄桿盤旋而下。
嗖嗖嗖!
一行人飛賊一般,順著已被人的胯襠擦磨得光亮照人的大彎角鐵欄桿,魚貫撲來,讓人躲避不及,成為恐怖一景。
啊!
啊啊!
啊!
啪啪!
啪啪!
啪!
“你的,說不說的?快說的!”
慘叫聲鞭撻聲和逼供聲,隱隱約約的傳來,蕩漾在空氣中,令所有的人渾身一激靈,低眉順嘴,急步而行。
上了三樓,衛兵向松尾敬禮:“松尾大佐,請交出你的武器。”,中將已事先通知了片崗,所以,衛兵很輕易就認出了臂章上掛著大佐軍階的憲兵隊長。
松尾只得又掏出王八盒子遞過,就欲向里走。
然而,衛兵攔住了他,而是迅速地雙手一滑,在他周身上下拍打摸捏后,才站起來說:“現在跟我走吧,大佐。自從你跨進了這座樓門,一路上看到的和聽到的,都是軍事秘密,明白么?”
松尾有些惱羞成怒了。
他從后面瞅著衛兵臂章上的一等兵軍階,真想大罵他一頓:“你媽拉個巴子算老幾?一個普普通通的一等兵,竟然敢來教訓一位身經百戰的皇軍大佐,你小子想挨揍是不?”
然而,溜出他嘴巴的話卻是:“謝謝提醒,我明白了。”
這是什么地方?這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北平特務機關大樓啊!多少暗無天日的齷齪勾當在這兒策劃;多少漆黑一團的兇殘陷害在這兒布置;多少震驚公眾的陰謀詭計從這兒策劃……
松尾還依稀記得,駐屯軍某某師團下的一個聯隊長井野大佐,據說是與日本國內的反戰同盟有聯系,突然有一天被片崗召見,再沒回來。
一個手握兵權的聯隊長啊,大日本皇軍的陸軍大佐啊,跨進了這幢黑黝黝的大樓,就此生死不明。無人敢于追問,無人敢于搜尋,就連大佐的上級也被蒙在鼓中,茫茫然不知其所云。
這不是名符其實的鬼門關么?
在一道棕色鐵門前,衛兵停下來推開它:“大佐,請!”,松尾進去,一雙銳利的眼睛立刻緊緊扼住了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