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班有八個人。比起外邊萬花筒樣的世界,這里很有點兒神學院的味道。都是各個單位選送來修行的。最大的42歲,最小的25歲,前者不茍言笑,后者一臉清純。
班長叫劉業兢,是回族,他的確兢兢業業,來之前是一個基層干部,老實厚道但有點兒糊涂。我總愛拿他找樂,有時也挺殘忍的,但他從不回敬我一句,只是憨憨的一笑立馬讓我慚愧好幾天。
這會兒他又召集我們討論政治老師布置的討論,探討信仰問題,內容我無權反對,形式有點滲人,我偷偷的豎起大衣領子遮住隨身聽,眼睛目不旁視的盯著班長的臉,廣腦門兒就七個褶子。
“什么歌?”瞿珊拿過我的耳塞。
“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告訴她。
“佛樂《心經》,喜歡?你們藏族佛樂多好聽!”她詫異的問。
“收心斂性而已。”我答。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有點不屑。
“油又漲價了。”聲音從后邊傳來,說話的魏紅芬,來自青海一個縣的黨官員,男人一樣的語調和表情,據說是第三梯隊,回去后委以要職。
“漲價你怕什么?你有水就能活。”曾經是大學教員的娜姆,號稱與魏是一對矛盾。班里人們都知道,魏極愛喝水,一上午她能喝掉兩壺,而且上下水道非常通暢,人稱抽水馬桶。
“算了,別開玩笑了,咱們回到正題,誰先給信仰下個定論?”班長大聲說。
“信仰是個柱子,撐著思想,由信而仰。”我冷不丁的說。
“信仰是屬于人類的群體意識,是人們共同認可的一種正確的思想體系。”娜姆一字一句的說。
“性解放算不算信仰?瞿珊問。
“信仰是有政治背景的。”魏紅芬的看法。
。。。。。。
爭論永遠不會有結果。
下課。
走出教室,我獨自慢行于綿綿的秋雨中,空氣里有種甜甜的味道。靈魂仿佛漫游于人群之上,周圍的一切虛幻起來。
“咳”一個聲音似遠似近。我茫然回頭,看到丹增那張依舊年輕的臉滿含笑意,那次事情之后,整個假期我都沒有看見他,害得我成了泡圖書館最努力的學生,連市里都沒有去過。
“我一直陪你多時了。”
“哦,我沒有注意。”
“在思考信仰?”他調侃的說。
我的臉有些潮紅,想起那晚的事情,正要說什么,上課的鈴聲又響了,他跟我點點頭,匆匆的向我們教室對過的教學樓走去,他有課。
我心里輕松極了。
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大地,雪融后又結成了冰板,吃過晚飯,天色還沒有變黑,夕陽在蒼勁的樹枝后像一個大彩球,踏著尚未化盡的積雪,我在校園里走著,聽著自己一下一下踩著雪的聲音,有一絲凄涼。
突然眼前一亮,我發現了一朵深色的小花,它在慘白的雪地里靜靜的開著,顯得那樣的悲壯。我把它摘下來,有從地上撿起一片枯葉作為襯托,我輕輕的把它托在手里,像捧著一件藝術品。我依舊漫無目的的走著,這時突然從一幢樓的拐角處竄出一輛自行車,我猝不及防,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手里仍然端端正正的捧著那花,樣子十分的滑稽。
沒等我站起來,那人已經蹲下了,有力的握住我捧花的手說:“你沒事吧?”
我看清了來人,竟是丹增。我突然為自己的一時狼狽很不好意思。
他并不扶我起來,而是定定的看著我,說:“你為什么讓這兩種顏色搭配我看著滲的慌。”他指著我手里的花和葉。
我笑起來:“我剛從尼采的墓地里爬出來。”
“有那么一點點。,可是我不怕,我一直覺得你就是一個善良的女鬼。”他一字一句的說著,秀氣的眼睛里滿含憐惜。我猛然有一種沖動,想理一理他蓬亂的濃發,內心升騰起一種柔情。他站起身來,默默的將我從雪地里拉起,輕輕的將我擁入懷中。
校園靜靜的,夜色已全部降臨,我們就這樣在夜的掩護下佇立了很久,我什么都不想,只覺得很舒適。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臉來看他,當這么近看他的時候覺得他非常陌生,我輕輕的收回自己的身體,立刻被他捉住了,我來不及動作已經被他重重的吻包裹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我掙扎著問。
“一定要知道為什么嗎?好吧!我告訴你。”他說著順勢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抬起頭來,他仰望著天空像是對著星星說話,仿佛我的存在與否已跟他沒有關系。
“你知道你嗎?你使我想到了遙遠的家鄉,那美麗山川與河流,還有遠古的圖騰,我甚至不以為你是一個物化的人,只是剛才這一刻,我才感覺到你的存在,如果我一直冒犯了你,請原諒我的唐突,我實在是覺得那一霎那你太可愛,而我是一個男人。你聽懂了嗎?”他的目光轉向我。
我用力的點點頭表示我聽得很認真。
他接著說下去:“你一定想說,我是感情用事,我不該不考慮你的感受。。。。”
“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你愛我?”我截住了他的話,一臉嚴肅的對他說。
他竟自走過來,扳住我的雙肩凝視著我的眼睛深沉的說:“真愛難尋,千年一回。”
我鼻子一酸,有淚流出。這么動聽的語言對我將聽一回少一回了。可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我愿意相信。
那晚,我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