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域名的日記,如果在社會上公布,我相信迎來的只是鄙視的目光,不會有誰會主動伸出援助的雙手給與他勸導和安慰,因為人們鄙視精神疾病的人比鄙視艾滋病還要強烈,盡管艾滋病人的病因往往是吸毒和濫性。甚至同樣的抑郁癥患者都不會同情他,因為他所說出的感受恰恰是自己不想說出的,即便是真實的。
所謂的人文關懷不過是高高在上的憐憫,而這憐憫實際上有時是伴隨著嘲笑的。
這些天來,我和康宏的交流少了,我一直等待著他來問我什么,我要告訴他的是,我突然發現,如果醫療只是單純的藥物施與,沒有真正的心理救治,再好的藥也無法根除這種病根,誰都知道,抑郁癥的復發率是非常高的。有人對抑郁癥患者追蹤10年的研究發現:有75%~80%的患者多次復發。同時研究發現重性抑郁癥第一次抑郁發作后復發的概率(5年復發率)為50%,第二次為75%,第三次發作后復發的概率將近100%,所以抑郁癥患者在癥狀完全消失后繼續進行服藥治療是必需的。非精神科醫師對軀體疾病患者的精神心理衛生重視不夠,嚴重影響了對軀體疾病的治療效果。因此,對于非精神專科醫師來說,提高對患者精神衛生的重視程度,了解和掌握精神障礙,尤其是常見的抑郁癥和焦慮癥的臨床處置十分必要。
我不是醫生,自然無法干預治療的方式,作為病人,我的體會是真實的。也許康宏認為我多此一舉。
這種想法我告訴了丹增,得到的依舊是反面意見,他也認為我沉溺于此對自己沒有好處。可是我已經無法自拔了,我決心用自己的方式關懷這些人,看他們如同看我自己,我的身份,僅僅是他們的朋友,或者說就是他們的病友。
社會上的目光真的是冷漠的,劉域名的日記雖然有些夸張了自己的感受,但不是沒有基礎,我不知道我能夠做到什么,我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
正如康宏預料到的一樣,我懷疑我的抑郁癥復發了,過多的關注這類文字,看到的只是抑郁、傷感,而且在為抑郁詩人們聯絡出版詩集的過程中,我看到了社會陰暗的一面,許多人沒有同情心,但功利、狹隘、無知。本來對此我是有思想準備的,但是由于敏感,還是受到了一些刺激,我明顯的意識到了自己心理的變化。
這次的反應不是失眠,而是仇恨。這種心態我沒敢告訴康宏,我怕他限制我繼續完成我的工作,我覺得沖刺下去,達到目的。
我也沒有敢告訴丹增,因為他突然一反開始對我的工作支持的態度而表現出的隱憂讓我又開始鄙夷他,有些情緒是連鎖的,我的情緒的波動直接派生出來的心態首先就是憤懣,對人性的自私的反感。沒有直接的責怨對象,我又一次把他看成自私的代表人物,還是恨他。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我的這種態度,開始回避我,他不再跟我說真實的想法,語言吞吞吐吐,仿佛我成了惡魔一樣的讓他躲閃不及。我知道也許他是為了保護自己,也許是怕我再次陷入某種情緒,然而他不明白越是這樣越刺激了我的敵對情緒,我已經不再將他的態度看作是對我個人的處理方式,而是牽及了對人性和人品本身的拷問,首先認為他是一個冷酷的人,沒有同情心。恨他,也恨所有的人。包括我對康宏的疏遠。我覺得我是一個孤獨的奮斗者,面對的是強大的世俗和偏見。同時這也激發了我對自己價值實現的愿望,我的價值至少在目前情況下就是完成我的規劃,不達目的不言放棄。
第二天我去了天津一家出版社,我隨便找了一個賓館住下,準備休息一會兒。
剛剛洗了澡躺在床上,“鐺鐺”兩聲敲門的聲音讓我渾身一震,打開門,服務員問我要不要水。我大聲的喊:不要!服務員大吃一驚。接下來我再也無法休息了,甚至聽不得電視的聲音。我知道自己的病真的犯了。
頭痛的厲害,我突然想到死去的父母,想到弟弟,想到瞿珊,想到他們的孩子,那些眼睛充滿的無辜,我可憐他們,我覺得自己傷害了他們,對不起他們。隨即我想起了速卜和桑吉,想到那些依賴我而無助的人們,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淌了下來,繼而嚎啕大哭,哭得癱軟的坐在了地上。
這時,突然手機響起,我站起來,拿起電話,是家里,康宏的電話,我匆匆了擦掉眼淚。電話接通了。
“喂!電話響了這么半天怎么不接,在干什么?”
“洗澡。”
“吃飯了嗎?”
“吃過了。”
“吃的什么?”
。。。。。
“你騙我!”康宏突然說。
“我沒有。”
“不對,吃過了怎么說不出來?你覺得不好嗎?”他焦急的問。
“沒有,別瞎說。
“我覺得你的聲音不對。”
“你煩不煩?”我突然說。
“好吧,你休息吧,手機不要關。”
“嗯。”我放下了電話。
剛剛準備擦擦臉,手機又響了。
“是我。”丹增低沉的聲音。
我哭了。
“聽我說,你一定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不要覺得自己是病人,克制是唯一的辦法,你明白嗎?康宏很著急,我也一樣。你自己覺得讓別人擔心好嗎?效果是什么?有意義嗎?你一定恨別人,恨能解決什么問題?只能對你自己不好,不會影響任何人什么,你知道嗎?如果你還珍惜一些東西,愿意保留一些東西,首先不要在心理上抵制,抵制的結果只能是把自己孤立起來,你明白嗎?”
我始終說不出話,但是心里已經感激萬分,他起碼是善良的,起碼還是知道我一直在傻傻的愛他,盡管我已經失去了他,但愿他從我的哭聲里能夠知道,知道我永遠把他看的那么重要,重要,重要。
放下電話之后,心情稍稍有些緩解,頭痛的感覺似乎也輕微了許多,我知道自己依舊睡不著,知道我依舊是孤獨的,知道他們的所有做法都是憐憫,但畢竟不那么感到絕望了。我再次將自己投放到淋浴的水柱之下,反反復復的沖洗,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念頭都讓水沖靜,之后,努力的進入電視畫面的感覺中,直到后半夜,才勉強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