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里,南風來,帶著和曖與輕香,吹到科爾沁大草原上,遠望,平坦如坻遼闊浩瀚的草原,無邊也無際的草原上,有了星星點點的變化,那些原本白皚皚的雪漸漸變薄減少了,原本在它覆蓋下的黃褐色泥沙,漸漸顯露出來。
細聽,遠處會傳來淙淙的流水聲,那是雪化后,融成的清泉,它們點滴匯流成溪,集溪成河,環繞科爾沁大草原,流向我沒有去過的遠方。這些細細的河流,喚醒草原沉睡的花草,日夜滋養他們,為草原鋪上一層漸濃的綠意。
而現在,我仿佛看到那些油油的青綠,正緩緩升起來,再過些時日,草色遙看近卻無,再過些時日,綠草成茵延成毯,再過些時日,風吹草低現牛羊,到時,就可以在草原里打滾撒野了,念此,我掀開氈簾,走出家門,草原上,還是靜靜的一片空寂,我不忍心喚醒它沉睡的夢,立于帳旁,悄悄地觀望,細細地打量。
我們的草原,正度過寒冬的寂寥,默默地復舒,像我那顆蟄伏已久的心,在南風的撫慰下,變得通透晶剔,等待又一個嶄新輝煌,風鉆進我白色的長袍,卷起天藍云水紋的袍襟,撩撥著我出行的欲望,癢癢的難以抑遏。
想起草原深里那處泉眼,終于忍不住跨上棗紅馬,不用揚鞭它早已奮蹄,如飛一般急馳起來,我騎在馬背上,不由地大聲呼唱起悠遠的長調,深情清澈地嗓音,帶著遠古的韻味,隨南來的風,飄灑向草原的曠野里。
馬兒的飛馳,高吭的歌唱,在藍天白云下,我制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幻境,并讓自己沉溺于那個幻境里。科爾沁大草原在向我招手,她微笑著看我縱情任性,那些沉悶的冬日里,我見不到遼闊的草原,只聽到呼嘯瘋狂的北風,一遍又一遍在草原上肆虐,而我,只能縮在氈房里,驚恐無奈地等待,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帶著西伯利亞的寒流,厚厚地堆積成白皚皚地惡夢,整個草原在它們的威壓之下,凍成一塊硬邦邦的石頭。而今天,當我終于嗅到香曖,我要像黃鶯一樣,用我動聽的啼鳴,最先把春天的消息傳遍整個草原。
遠遠地,尚沒有聽到泉水錚淙地流淌,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樂音,傳入我敏感的耳朵,我放慢了速度,棗紅馬仿佛也明白我的心思,輕步而行,怕驚擾了奏樂的那人,漸行漸近,樂音也愈來愈清晰,我能分辨出,那是草原上獨有的馬頭琴奏出的深情。
而那琴音里,卻沒有馬頭琴的激躍與高昂,反而充滿了說不出的悠揚與舒緩。讓我激動興奮的心靈,漸漸放松下來,而歡悅卻悄悄填充了整個胸臆,腳邊的泉水嘩嘩啦啦地流淌,唱著清爽動聽的歌,仿佛是為那樂音伴奏,而浸染了樂音之后,泉水似乎更為清澈透明,也更為溫潤含情。
我放輕腳步,卻見到一個人背我而立,他立于泉邊,左手提琴,右手持弓,運弦如織,那美妙的樂音就連綿不斷地飄灑出來,仿佛細細雨絲,潤濕我悸動的心。著一身大紅鑲藍長袍,束一條棗紅軋綠腰帶,戴一頂尖頂大耳斗笠帽,襯出寬背厚胸的高大身軀。我在他的身后,一語不發,沉浸于溫情脈脈的琴音中,醉了般,感受著春天輕微的暖風。
不知何時,我睜開眼睛,卻見他正微微地笑著向我,琴音住了,天地間又是一片靜寂,我突然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呯呯作響,他白凈的面孔,溫厚的笑容,仿佛一片云,把我包裹在里面,忘記了呼吸。我強迫自己回過神來,綻開微笑,向他夸贊琴音的悠揚。他白晢的臉上竟騰起兩片紅云,似個害羞的孩子,惹人憐愛。
藍色的天宇下,白云輕輕地掠過,汨汨滔滔噴薄如縷的泉眼,在科爾沁草原上奔流不盡,他說,想看我翩翩起舞于初春的草原上,我一口應承下來,語氣的爽利令自己都感到吃驚。他再次奏響馬頭琴,當悠揚的樂曲響起,我起舞如蝶,左右上下,環顧不已,隨著樂曲漸現激躍,我深情的旋轉,跳躍,伸展,發絲飄揚起來,像環舞的綢錦。瞥見他的眼睛晶亮如星,我竟然有暈眩的感覺,那是我日日期盼的幸福嗎。
風起塵揚沙又落,當二月的草原漸呈綠意時,我似乎于噴薄如縷的泉邊,作了一個初春的夢,而夢醒,你卻依然立于面前,執弦如弓,彈我心音成曲,輕笑如酒,醉了我一世塵緣,是你,將圓我那個夜夜等待的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