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十九個江南的梅雨季,我卻依然不喜,如此濕粘的節候,從內心里。縱然,此時的江南,已經有成片的青草芳菲成茵,縱然,此時的江南,已經有芬芳的花朵吐馨,縱然,此時的江南,已經有綿延的細雨如縷。我還是不喜歡,發自心底里。
卻也談不上討厭,畢竟,是梅雨時的濕潤空氣,潤澤了我們南方女子的肌膚,瑩潤如玉,嬌嫩如花。畢竟,是梅雨時江南的獨有朦朧,展現著她的神秘,令人留戀忘返,認江南為故鄉。
我只想保持平靜,不喜也不懼,淡看天上云卷舒,閑觀院里花開落。在你走后的日子里,我想把自己的生活,過成無喜無憂,心如古井,不再起波瀾。
卻發現,如此的要求,有著一個我無法逾越的難度,令我可能永遠無法攀越。縱然,我漫步于街頭,裝作閑庭信步,卻還是會憶起與你并肩前行的時刻。縱然,我低頭不語,裝作假寐,你的身影還是充斥腦海里。縱然,我忙碌無暇,裝作專心,還是有你的笑容升騰在心間。你似我的魔,如影隨行,你亦似我的劫,亦步亦趨。
立于院落里,我看著那些濕重的濃云,層層疊疊地壓過來,天地間一片陰暗,黑云壓城城欲裂。空氣如一塊粘厚的抹布,粘滯糯濕,令我窒息。撫著胸口,我奮力地喘幾口氣,似乎掙扎在深海的海底里,想要擺脫那不堪的重負,卻不能夠。陰云遮蔽了江南的山水,迷離而模糊里,有一種遙遠的難測。似乎,這蘇州,不再是我所熟知的蘇州。而空朦的蘇州園林間,你的笑眸,又閃爍如星。我努力的擺動頭顱,腦海里沉重而渾濁,如你說過的黃河濁流,泥沙裹挾隨流而下,汩汩濤濤毫無止息。
你走之后,江南的春天,還是如往年一樣到來,那些碧草,探頭露腦青綠瑤瑤,那些黃花,綻開笑靨喜樂宴宴。而我,卻失了往昔的歡悅,只看得見江南水鄉里,團團擾擾的霧障,當那些尖細悅耳的歌謠,響起在四月的天空下,我卻覺得恍若了隔世。那些哥思妹想,那些男歡女愛,那些你情我儂,都似浮塵里的煙埃,失了陽光的照射,消失了蹤跡無影無形。只余下空蕩蕩的心痛,沉甸而又清晰,遙遠而又迫近。
然后,我看見天空的濃云,沉不住氣,它把大把的雨水,傾瀉在我的蘇州,伴著響亮的雷鳴,刺眼的亮晃晃的閃電,劃破天空,也照亮了整個濃黑如墨的天際。瞬間,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那些雨柱,如離了弦的疾箭,射向地面。我的蘇州,淹沒在汪洋大雨之中,園林與樓閣,承受著雨柱的洗滌,默然無語靜立如失。雨柱瀉在石板鋪就的院落里,激蕩起水花繽紛,又匯流奔涌向街巷。從屋檐上流下的水柱,滴落房前,噼啪作響,雨打芭蕉,摧殘得那些嬌嫩的枝葉,匍匐倒地力不能舉。
一陣輕風吹過,卷起雨氣如霧,煙雨迷蒙里,我仿佛看見你背著行囊,向我緩緩走來,揉揉眼睛,卻只是一陣水氣,你的身影消失殆盡。我轉身回到室內,躺在小小的綠竹床上,望著屋脊上垂下的紅紗細絳,聽院子里,傳來大雨嘩啦啦的水聲。不知道你的草原上,此時,是不是也大雨傾盆。若是江南的雨云,吹到你的草原,會不會也落下這樣滂沱的雨柱,若有這樣的雨柱,你會不會立于門前望雨,若你立于門旁觀雨,你會不會悵然若失,若你轉身回房,你會不會想起江南的蘇州,想起蘇州的我。
雨落有聲,水流急促,風起江南,吹過山水萬里,揭起你長袍的襟角,掀起你帳蓬的帷幕,拂過你玉色的面頰,你會不會記起那些往昔,那些你曾在蘇州,伴著我的游走,那些留存于園林與街巷的足跡。
沒有誓言可以等,也沒有承諾可以守,我只是用一片青草樣的芳菲,寂寂地待著那來自草原的雁鳴。在雨落春末時節,在蛙鳴響起之前,在芰荷初綻之時,你會不會用達達的蹄音,輕叩我煙蘿軟窗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