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南而言,在我十九年的記憶中,最為歡騰的時候,可能就是元宵節(jié)了,而今年的元宵節(jié),不只是歡騰,簡直是瘋狂,這,是我的榮幸,是我的驕傲,或者是我的幸福。我不知,亦不能靜下心去揣測,只是跟路人一樣傻笑呵呵,心無介蒂的樣子。
下午的時候,我聽得外面風吹聲漸漸止息,起身走出房外,看見蘇州在風云過后的晴澈,如水流一樣青藍透明的天空,干凈而純粹,我知道,這是我的蘇州,它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的壓抑,漸漸蘇醒過來。風吹到我的臉上,那些過往的冰冷已經(jīng)難以覺察,只余下微微的清涼,如同洗浴戲嬉在孩童時那條河里,清爽微涼,吐一口氣,都帶著初春的清新。院落里的香樟樹,依然枝椏挺立,雖然少了些許碧葉,卻讓他顯得仙風道骨,似得神助。江南的風露,潤澤了他的滄桑,如同,潤澤了我的生命。
步出院落,長街上,依然是人群如織,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待春風。每個人的臉上,都滿含了笑意,仿佛曖風吹開的一樹繁花。立在院門,讓江南特有的粉墻黛瓦,包圍著我,讓江南獨有的青石板橋,環(huán)繞著我,亦讓元宵的歡悅,簇擁著我。
有鞭炮在我的耳邊炸響,沁香的火藥味鉆入鼻腔,一群粉雕玉琢的孩童,歡天喜地的呼叫著,從身邊掠過,帶起微微的風,留下滿地的童真。有微笑,從我的唇邊綻開,如檐上的雨點滴落水面,漾起圈圈漣漪。安逸而靜好,卻從不缺乏歡悅,這就是我愛著的蘇州,我生活了十九年的蘇州。
從沉思中醒來,轉(zhuǎn)過頭,卻見你立于面前,如一堵墻。高大厚實,我不由地低下頭去,卻有更濃洌地甜蜜,從最深處彌漫上來。聽見你爽朗的笑聲,響起在耳畔,抬起頭,見到你炯炯有神的眼眸,笑意滿盈。你說,江南的絲竹之樂,早就讓你心生向往,可惜平日里,難得一見,元宵節(jié)時,是江南最歡愉的時候,想讓我領(lǐng)著你去賞閱一下。我看見你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星星,我知道,你心內(nèi)是看不上江南的絲竹的,你只是想藉此強調(diào)草原音樂的歡縱,草原,是你的家,可是蘇州,卻是我的家。我亦不想讓你的想法得逞。于是,我仰起頭,想起劉蘭芝面對婆婆刁難時的仰頭,也想起劉胡蘭在敵人酷刑下的仰頭。你笑了,滿滿呵呵的笑聲,如水一樣,漸漸融化我心內(nèi),小小地塊壘。
入夜,幕色微闌,清風吹拂薄涼宜人。走在街上,著艷紅束腰的羽絨衣,穿蔥綠一體棉褲,配了黃色高腰皮靴,我喜歡這樣醒目而俗氣的裝扮,尤其是在今夜的元宵佳節(jié),尤其是你陪在我的身邊。我覺得安全而且驕傲,她們都是城堡里的公主,所以她們精致如畫漂亮如花,而我,只欲如院落里那棵香樟樹,站在自己小小的疆土上,守著小小的院落。身旁的他,依然是著衣單薄,卻不見迎風的猥瑣,只有挺胸抬頭神采飛揚,與周圍江南的男子迥然有異,手里提著那把綴著馬首的琴,如同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
夜色如水時,有煙花騰空而起,萬千霓虹散作萬千錦繡,紅紅綠綠式樣各異,照徹了江南的夜空,人群的歡呼如海浪,潮潮高漲。抬首見你,仰著臉睜大了雙眼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天空,我小小的心里,涌起層層得意,你的草原上,有如此盛大的煙花么。恐怕,只有江南,只有我的蘇州,才能配得起如些絢麗多彩的煙火吧。亦有成群的孔明燈,亮著桔紅色的心愿,從高高的天際飛過,如小小的螢火蟲,我見了,心下歡喜不盡,也取了一個燈,卻沒有寫上自己的心愿,點燃燈火,看著它緩緩地升上天空,變得愈來愈小。你可知,我在心底里的那個粉紅色的意愿。
人潮擁擠,如水涌動,被你緊牽著手護在身旁,相伴觀賞彩車駛過,悠揚的樂曲聲響起來,我看見你的眸子里,立時放射出光彩,如同聽見召喚,隨著你,奔向樂場,江南的絲竹齊鳴,令我如聞仙樂,周圍的人也都沉浸其中。你悄悄地坐了下來,拿出馬頭琴,放置于腿上,閉目沉思,如同老僧入定。我知道你是在醞釀,而一場暴風雨,果然如我所料迅疾而至。似江河波濤的洶涌,也似大海浪潮的澎湃,又似風卷松林的咆哮。將那些剛剛輕風細雨般的江南絲竹,遮蔽的無了聲息。
而我,立于你的身側(cè),見你執(zhí)弦如弓,猛拉疾運,我覺得,你的胸中似乎有一股抑郁之氣,你想要通過琴弦張揚出來,你時而閉目揚眉,時而低頭揮灑,月光與燈光交織著,照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江南男子的溫婉與輕柔,只看到你張揚而恣肆的狀態(tài),如一頭雄獅,奔向你的獵物,張開了血盆大嘴。
江南元宵的月色,是恬靜而旖旎如畫。我的心里,卻起了波瀾連綿,江南,是我的,會不會也是你的,草原,是你的,會不會也是我的。
在江南的你,是不是想起了北方,是不是想起了的草原。我聽聞,你奏的樂曲叫作,月光下的梅朵,會不會是草原上的梅朵,惹你閉眼深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