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告訴她大殿和偏殿還是需要她打掃,她應(yīng)了一聲。殿里的金剛依舊站在那里,洛櫻到現(xiàn)在都不太敢長時間盯著他看,總覺得一抬頭就會撞上他兇煞的目光。她把地上的蒲團一個個放回旁邊的架子上,方丈說地上只留一個供香客跪拜。金剛前的香案上就簡單地放著一個小木魚,香案旁則是方丈的大木魚,連個香爐都沒有。明明殿前就有一個巨大的爐鼎,但是香的煙味好似被完全阻隔在了殿外,無量寶殿的殿內(nèi)和殿外完全就像是兩個世界。
“洛櫻施主,想什么呢?”
她已于那日守殿的和尚熟識,知道他叫明嗔,方丈知道她這幾天不舒服,特意讓明嗔來幫她。明嗔幫她在地上撒了些水,也拿起抹布幫她擦地。
“謝謝你啊,明嗔師父。”
洛櫻回過神來,繼續(xù)專心地擦地,忽然發(fā)現(xiàn)香案前的地板上有一塊不完整的凹痕,它向前延伸,卻在下一塊地板那里斷開了。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正處在金剛右手往前一點的地方。第一次見到這個金剛的時候她就有種怪怪的感覺,但是又說不清哪里奇怪。她伸手想挪開那個香案,忽然明白了那個怪怪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明嗔師父,為什么這個金剛是右手拿寶珠,左手拿長槍呢?”
寶珠似乎并不屬于武器,而是屬于法寶的范圍,法力無量勝至金剛的武器應(yīng)該是長槍,但是為什么會把武器握在左右而把法寶握在右手呢?難道這個金剛是個左撇子?
“施主你可真細(xì)心啊,”明嗔看了她一眼,“法力無量勝至金剛本尊確實是左手寶珠右手長槍,這尊金剛像是方丈要求這么塑的,他說右手持槍的金剛殺氣太重,如果照原身重塑,必定需要大量的香火供奉。所以方丈將金剛左右手的法寶和武器顛倒過來,隔斷了香火,只以人的誠信供奉,這樣金剛就能安守在此。”
“這樣啊……”洛櫻若有所思,抬頭看了一眼金剛的右手,“我聽說,十幾年前,有個男人來叩拜的時候,金剛手里的寶珠掉下來了是嗎?”
正在擦地的和尚一下愣住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
“是啊,聽說那個男人叩拜剛直起身,金剛手里的寶珠忽然就掉了下來,直直砸在了地上,差點就砸到了他的頭。看起來那么結(jié)實的寶珠居然一下子摔成了粉末,但是上面的三朵蓮花卻完整如初。后來重塑寶珠的時候,師父又讓工匠把那三朵蓮花重新鑲了回去……”
“聽說?那明嗔師父你當(dāng)時也不在場咯?”
和尚點了點頭,“我當(dāng)時才十多歲,還不能守大殿。這些我也都是聽后來那些香客零碎說的,師父也沒有給我們講過個中細(xì)節(jié)。”
“那……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
明嗔搖了搖頭,看他的表情不像在隱瞞什么。洛櫻把若有所思,繼續(xù)隨和尚打掃完了后面的偏殿。
差不多九點了,洛櫻跑到了寺廟后的懸崖邊,小和尚卻沒有在那里。難道被放鴿子了?洛櫻想,又有些擔(dān)心小和尚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過了差不多半個多鐘頭,小和尚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手里卻空空如也。
“小和尚,我的花呢?”
洛櫻笑著替他擦了擦汗,他跑得小臉通紅,大口喘著氣。
“大哥哥今天沒有來,所以沒有花了。”
“大哥哥?他不是每天都跟別的師父去挑水砍柴嗎?”
“不是不是,”小和尚連連搖頭,“不是那個只有一個眼睛的大哥哥,是另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洛櫻覺得頭“嗡”的一下變大了……那個前兩天送花的,居然是陳可青?
“你在哪兒遇到他的?他每天都來嗎?”
“師父每天都派我去鎮(zhèn)上買東西,他每天都會在滑索那兒等我。今天我還特意等了他一會兒,但是他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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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讓洛櫻徹底提不起精神來了,古云聃看著她失神的樣子,想給她夾點菜,方丈卻用筷子擋住了他,他只好縮回了手。洛櫻回過神來,扒了幾口飯就撤了。
下午沒什么活兒,洛櫻就坐在了懸崖邊的那塊草地上。下面是連綿的樹林,零星的汽車就像小瓢蟲在地上爬動。她記得在一個有著漫天繁星的夜晚,也是在一個山頂?shù)膽已逻叄幸粋€眼睛如星星般明亮的人對她伸出了手……
“阿櫻。”
她聽到了,但沒有回頭。少年嘆了口氣,坐到了她的身邊。
“別這樣了行嗎?這幾天我比你更難受。”
古云聃望著他,兩個人的表情如此相似。“霧谷里發(fā)生的一些事情給我刺激很大,我只是有點接受不了。我知道陳可青在你心里的分量或許比我多很多,你的事情我也不便干涉,但是我沒辦法原諒他。前些日子我甚至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他對我和我父親做的一切。我們家欠陳家的,已經(jīng)還清了。”
“云聃別說了。”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他,“你說得對。一開始我就該聽你的。”她的眼淚忽然落下,古云聃一下子慌了神。
“阿櫻你別哭啊……我說錯什么了嗎?”
他慌亂地用袖子擦著她的臉,女孩兒使勁搖頭,眼淚卻像擰開的水龍頭,嘩嘩往下流。他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拔出來了,就總有愈合的一天吧。古云聃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衣服很快就被她的眼淚沾濕。
你不是一只狼嗎?我不止會擾亂你的心,最后還會打斷你的牙齒,碾碎你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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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的紫檀大木魚一直是洛櫻好奇的對象。紫檀其實并不適合制作木魚,因為木質(zhì)比較稀疏,敲擊發(fā)出的聲音會沒有普通木魚那種厚重卻又響亮的感覺,但是這個木魚卻是個例外,似乎做過某種特殊的處理,它敲擊的聲音反而比其它木魚更渾厚。
洛櫻想用手機拍個照傳到網(wǎng)上,一回頭又看見金剛那駭人的臉,嚇得趕緊又揣了回去,老實地用抹布擦拭。整個木魚沒有接縫,應(yīng)該使用一整塊木料做成的,紫檀的香味做過處理,只能離近了才能聞到淡淡的幽香。
“方丈可真有錢啊!”
洛櫻咽了口唾沫,這么大的木料,少說也要上百年的紫檀。她記得老師曾經(jīng)給他們上過植物文化課,紫檀和桃木在古代都被用來制作辟邪的器具。這么大個木魚,得多少錢啊?何況這兒還有個這么大的金剛……
“金剛?”
她不禁抬起了頭,目光緩緩落在了金剛右手的寶珠上。寶珠位置有點高,她墊著腳走進(jìn)了些,拿起雞毛撣子裝模作樣地?fù)壑芟裆砩系幕覊m。寶珠比一個籃球大些,并不是直接被托在手上,兩者之間還有些波浪帶狀的塑形,應(yīng)該是云或者霧一類的東西。仔細(xì)看去,寶珠上藍(lán)色的球體上赫然雕刻著三朵蓮花!
“阿櫻,吃飯了。”
身后傳來了古云聃的聲音,洛櫻哦了一聲,匆匆放好東西隨他去了齋堂。他似乎一夜之間就變了回去,又變成了那個熱情卻又靦腆的少年。
金剛手中的寶珠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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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吃齋念佛的生活,洛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也漸漸起了變化,脾氣沒以前那么暴躁了,身體也變得輕盈。才四天的生活,她就已經(jīng)漸漸習(xí)慣了早上五點的早課,兩個小時的打掃和干一些零碎的活,這里就像是一個小小的世外桃源。
臨近十五,寺廟里的活兒也漸漸多了起來,洛櫻明顯感覺近期上山的人增多了不少。當(dāng)?shù)厝擞性诿總€月十五之前還愿的習(xí)俗,她覺得很奇怪,這座寺廟里的神仙一不主生子,二不主姻緣更別說求財運了,那唯一的理由就是求平安了,可是這生老病死哪兒說得準(zhǔn)呢?
“唉,看什么那?”
古云聃忽然出現(xiàn)在了她身后。
“我在想,這廟里的神什么都不管,最多也就保個平安吧,但是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來還愿呢?而且這個廟香錢才幾塊錢,也不接受贊助,還這么多年沒黃掉……想不通啊想不通……”
洛櫻實在是不理解,上山的路她走過,不是一般的長,但是這么多村民都不辭辛苦地爬上來,還要排那么久的隊,只為求一個平安祈愿,這怎么也說不通。
“這就是這個廟的獨特之處啊。”
古云聃不禁嗤笑,“生老病死本來就是難以預(yù)測的事情,倘若你平安活到了下個月,不就說明是金剛保佑你了嗎?雖然各種廟子都能求平安什么的,但是專門求平安的廟子估計找不到第二個了。這涌泉寺這么特別,所以人們就覺得它肯定靈。一注小香雖然就幾塊錢,但是許多人買,也是不小的收入了。”
“這完全是方丈挖下的大坑啊!靠吊人胃口維持寺院,果然是他的風(fēng)格!”
洛櫻恍然大悟。
“這個坑你怎么沒掉進(jìn)去?”
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一回頭,青衫老人已站在身后,看似發(fā)怒,卻眼含笑意。
“我是無神論者!優(yōu)秀的共青團員!”
她裝模作樣的敬了個禮,把古云聃和方丈都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