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快一年了,今年的七月十五近在眼前,前來祈愿還愿的人們又多了起來,寺里也漸漸變得忙碌起來。而每當這種時候,陳可青只能一個人悄悄地待在廂房里。
雖然是雨季,但是雨水也阻擋不了人們上山的腳步。這天清晨,陳可青趁天還沒亮便從來到了廟屋,輕手輕腳地將裝著飯菜的竹簍放在了熟睡的洛櫻身邊。
女孩在草垛上蜷成一團,像一只睡著了的小獸,鼻子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之前鋪在草垛上的床單早就被她撕成了碎片,地上一片狼藉。
陳可青輕輕坐在了她身邊,默默望著她,伸出的手在觸到她的頭發之前,又無奈地縮了回去……
“阿櫻,你乖乖在這里……我要下山幾天,很快就回來……”
昨天晚上,方丈告訴他,自從上次他墜崖之后,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為了避免在這段時間出任何岔子,他最好下山避一避。
洛櫻沒有睜開眼,也不知道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話。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十多年前,也是在這里,他第一次看到被鐵鏈鎖起來的洛櫻。明明是幾歲幼女的身體,卻透著令人恐懼的煞氣和寒意,她猩紅的眼睛,嘶啞的聲音,猙獰扭曲的表情……至今想起來還是令人心有余悸……
只是想不到,時隔十幾年,她又再次墜入了這噩夢的深淵。
“對不起,阿櫻,這次,我幫不了你了……”
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從眼中滴落下來,在洛櫻的臉龐上跌碎,她纖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陳可青從懷里拿出一把木梳,替她細細地將頭發梳理了一番,生怕將她從夢中驚醒。
“可青,你該下山了……阿櫻她,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了的。”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陳可青一跳,他這才看見廟屋黑暗的角落里,還有一個蒼老的身影坐在那里。他看起來疲憊不堪,卻目光如炬。
“吳爺爺……”
陳可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老人似乎心領神會,沖他擺了擺手。
“我雖然給她打了鎮定劑,但是估計很快她就會醒來了。臨近十五,你身上的煞氣也很重,倘若你離她太近,怕是又會影響到她……”
“我知道了……這是方丈讓我送來的齋菜,您快趁熱吃了吧……”
“我知道了,你趁現在還沒人上山,趕緊下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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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下著蒙蒙細雨,但是山上竟然被一片濃密的霧氣籠罩住了,走在林中,不禁讓人有種行走在霧谷的錯覺。地上的泥土有些濕滑,陳可青索性脫掉了運動鞋,當雙腳接觸到濕潤溫熱的泥土時,他頓時覺得身上充滿了一股暖流。
他一直都是屬于這里的。
這些天來的疲憊和煩惱,仿佛讓腳下的土地吸走了一大半,身體也輕盈了許多。少年舒展開了這些天一直緊鎖的眉頭,拎著鞋子,從山后一條偏僻的小路下山去,這樣可以很好地避開那些大清早就上山來的村民。
“呵,這里居然還有溫泉……”
走了不一會兒,眼前的霧氣似乎更加濃郁了一些,還帶著些許溫熱,他發現面前有一片不大的水域,正氤氳地冒著熱氣。他抬頭望了望天,覺得時間還早,便干脆脫了衣褲,撲通一聲跳進了水里。
水溫溫度剛好,陳可青在水中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身上的毛孔仿佛在一瞬間全都打開了。在細密柔軟的小雨和濃郁的霧氣中泡著溫泉,這難得的經歷真的讓人心曠神怡。
不知道泡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一旁的林子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人來了!
“糟糕……”
這聲音越來越近,還帶著隱約的腳步聲,想跑已經來不及了……陳可青來不及多想,趕緊深吸一口氣,潛入了水中。
只是泡在水中,皮膚并不覺得難受,但是當潛入水中時,那灌入耳朵里的水便變得灼燙無比,而被薄薄的眼皮包裹著的眼球,仿佛變成了兩顆快要被燙熟的雞蛋……他只能用手捂著兩只耳朵,誰知這熱水便直接灌進了鼻子里,他頓時被嗆了一大口,一下子蹦出了水面……
“啊!”
站在地上的人頓時被嚇了一大跳,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陳可青顧不得他到底認不認識自己了,只能拼命地將鼻子里和耳朵里的熱水弄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這里放著一些衣服,卻又沒有人,所以……”
“行了行了行了,看到人了就趕緊走吧……”
陳可青不耐煩地打斷了那個人的話,轉身背對著他,卻突然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
他覺得心跳在一瞬間漏掉了幾拍。
“你能不能告訴我涌泉寺怎么走啊?我找不到路了……”
好像是個少年的聲音,帶著一些好聽的鼻音。陳可青全身頓時有了種觸電般的感覺,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他有點迫不及待地想回過頭去看一眼,但是此刻的他不能,也不敢。他能感覺到那個人的目光在打量著自己。
“你一直往前走,會看到一個小坡,右轉之后就會看到一條和尚們挑水的小路,繼續往前走一會兒就到了……”
他背對著那個人,伸出一只手指了一個方向,盡量不讓那個人發現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多謝了啊……我得走了,不然晚飯前回不去的話,爸爸和弟弟會著急的……”
那個人沖他道了謝,剛轉身要走,卻又停住了腳步。
“咦,你脖子上戴的是平安符嗎?是在寺里求的嗎?”
陳可青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脖子上的東西。
“是別人的,我忘記給她了……”
“哦……那我走了,再見。”
等他走出十多米開外,陳可青在轉過身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望著濃霧中漸漸消失的身影,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涌到了腦中……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少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只是聲音很像而已,怎么可能是他呢……我一定是剛才讓溫泉把腦子燙壞了……”
陳可青頹靡地爬上了岸,身體就像掛了鉛塊一樣沉重。他望著那個人離去的方向,握緊了脖子上的平安符。
“遭了……那個方向過去會經過廟屋……要是阿櫻醒了……”
他來不及多想,趕緊抓起了地上的衣褲,躥進了被濃霧籠罩的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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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小楠同志,你確定你真的認識路?”
坐在副駕駛座的陳旖蘿皺起了眉頭,在前面的路和手中的手機之間不停地轉換視線。
“想我趙小楠十八歲就拿了駕照,怎么可能不認識路……地圖我早就記熟了……”
趙小楠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將車里的音響擰得更大聲了些。
“你確定?”
陳旖蘿終于放下了手機,伸出細長的手指指向不遠處的一個小賣部。
“這是我們第三次經過這個小賣部了,門口那幾箱礦泉水老板到現在都還沒搬進去……你說,是你效率低還是老板效率低呢?”
“我跟那個老板有可比性?你看不是下雨嘛!視線不好,找不到路是正常的啊!”
趙小楠狠踩一腳剎車,陳旖蘿猛地往前一躥,差點撞到擋風玻璃上。
“我就是被你騙上賊船了!”
陳旖蘿吼了一聲,打開門跳了下去,才發現外面的雨已經小了不少,落在身上癢癢的。
“唉,你別走啊,你去哪兒……”
趙小楠急了,急忙也熄了火,打開門跳了出去。
“問路啊!現在除了繼續找,難道我還能走回去不成!”
陳旖蘿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朝不遠處的小賣部走去。幾個帶著帽子拿著雨傘的男人突然從小賣部里面走了出來,同時將帽檐壓得更低了些。
“等等……”
趙小楠覺得有些不對勁,急忙將陳旖蘿拉到了墻角躲了起來。
“干嘛啊你……”
“噓……”
陳旖蘿禁了聲,也像她那樣探了個腦袋出去。
三個男人兩瘦一胖,朝著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走了過去,他們在越野車門口討論了些什么,然后將煙頭扔在地上,便駕車離開了。
陳旖蘿看得一頭霧水,一旁的趙小楠卻突然緊緊皺起了眉頭。
“我好像看到了皮哥和鐘醫生……”
趙小楠的話讓陳旖蘿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皮哥她沒有見過真人,但是那個瘦高男人,他雖然壓低了帽檐,但是身形卻和潛逃中的鐘醫生及其吻合。
“可是,他為什么會和皮哥在一起?還有那個胖子是誰?”
“笨,沒看資料嗎?胖子和麗姐是皮哥的左右手,不過鐘醫生又為什么會和皮哥他們在一起?而且他們居然到了這里……”
“難道……他們是沖著洛櫻和可青他們來的?”
兩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