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紙和香燭燒得熱烈，楊柳垂在青澀晦明的夕陽里。或許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心情，更適合蕭殺的秋天或者漫天飛雪的嚴冬。

牧野一張一張的把冥紙丟進火堆里，眼神哀傷迷茫：“母親，京中事務繁忙，父親今年不能回來看您了。父親讓我告訴您，他很想念您，希望您能開開心心的。”

陳陵站在牧野的旁邊，盯著冰冷的墓碑，縱然千古，你的寂寞誰能解開？你把自己縛在籠子里，告訴所有人你很快樂。但是這樣就能騙自己說已經(jīng)放下了嗎？

天色已是黃昏，晦暗而陰森，牧野輕輕地用手撐著地面站起來，膝蓋已幾乎沒了知覺。“陳陵，我們回去吧。”

陳陵上前欲扶住牧野，被牧野無聲的拒絕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林蔭森涼的山路上。山下有牧家的房舍，專為回來祭奠牧夫人而起的一個不小的院子，常年有仆人守著。

“陳陵，我想你并非一般的人物，為何甘心屈尊于牧家？”牧野走在前面很安靜的，只有帶起的風吹動衣角的聲音。

“這個，老爺也曾問過小的。”陳陵并不驚慌：“沒有人喜歡一直漂泊，尤其是漂泊已久的人。”

牧野兀自走著，“陳陵你多大了？”

“三十九歲了，”陳陵笑著，“一晃眼的功夫，小的已在陳家呆了十一年了。”

“你比我父親還大了兩歲，”牧野笑，“陳陵你有喜歡過人嗎？”見陳陵未有回答，牧野稍稍停頓：“或者是愛吧，曾經(jīng)有沒有一個女子讓你深愛到愿意為她放棄所有？”

陳陵不說話了，手緊緊地抓住竹籃的把手。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子，他深愛著她，幾乎為她放棄所有，可是后來，陰差陽錯的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而今，自己深愛著的那個女子的兒子也面臨著如自己當年同樣的選擇，教人如何不同心。“公子，既然喜歡，就勇敢的追求吧，要知道錯過了就很難再回頭了。”

聽了陳陵的話，牧野突然停住了，轉(zhuǎn)過頭盯著陳陵，“陳陵，你和我母親說的話很相似。”

“呃，夫人也曾說過這樣的話？”陳陵心里的苦，恐怕連她也不知道吧。

“但是這樣做值得嗎？”牧野長長的嘆息，“當年母親都未有掙脫掉的命運，我同樣擺脫不了嗎？”

陳陵愣愣的看著前面剛勁孤獨的背影，那是她最愛女子的兒子。他去牧家難道不是為了她嗎？她死了，他卻想為她做些什么。所以他屈身于牧家，盡心照顧著他她兒子。牧揚并不知道他和牧夫人之間曾經(jīng)有過一段純美的邂逅，男人的嫉妒往往可以焚燒了所有。他以不愿在江湖漂泊，希望得到安定的生活為由，留了下來，做了牧野的仆人。閑暇時，他會教牧野武功，傾其所有。牧野的功夫，大半都是他的功勞。“公子，陳陵愿意誓死追隨公子。”這是篤定的誓言，生死不離的承諾，只要牧野想做的事情，他都會毫不猶豫的支持。

牧野回轉(zhuǎn)身，看著這個比自己父親還長了兩歲的仆人。他知道他很疼愛自己，從第一眼見他時起。陳陵看他的目光和別的仆人不同，總是充滿了嚴慈而溫婉的光。牧老爺本想讓陳陵做護院或者保鏢之類，但是被陳陵婉言拒絕了，獨獨挑了做牧野的仆人，他說見慣了刀劍光影，再不想如此，還是平淡一些好。這樣的人，功夫高深，沒有異心，留在牧家有益無害，加上深明大義，牧老爺也就對他聽之任之了。

“謝謝你陳陵，”牧野笑了：“我一定會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的。”

“公子，只要你幸福便好。”陳陵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了，這句話當年他對牧夫人也說過，只要你幸福便好，可是結(jié)局那？他用自己的離開，生生地剝奪了她一生的幸福，再回首已是人事渺茫。

牧野不再說話，他的命運是既定的。他知道他自己的性格，他不會拋開家族的大事不管，他的家族給予他的，他怎么能背叛，即使背叛了自己，他也不愿見到自己的家人傷心。

牧家的院子在山腳下已經(jīng)遙遙可見，兩個門童再掃門前的落葉。他們拿著牧府的月錢，卻很少有機會見過牧府的老爺和公子，牧野每年最多也不過來這里兩次，一次是牧夫人的祭日，一次是過年的時候。所以這些守著別院的仆人們，每當有主子來時，格外殷勤。

兩個門童見牧野回來，放下手中的掃帚，遠遠地迎了上去。

“公子好。”

一個門童接過陳陵手中的竹籃，“陳先生辛苦了。”

牧野停住了腳步，看著眼前這個提著竹籃的門童，有一米八的身高，卻瘦得像是隨風飄搖的柳條一樣，兩只黑黑的眼睛在枯瘦的臉上格外明亮。“你是羊城人？”

“回公子，小的是長安人，三年前被派來看護別院。”“這里的伙食不好嗎？怎么如此清瘦？”牧野盯著另一個門童，明顯的圓潤有氣色。

“不是。只是小人家貧，相聲一些給父母。”

“你父母呢？搬到這里來了嗎？家里還有什么人？”“沒有，小的家里有幾畝地，父母在家種地，還有一個哥哥，自小體弱多病，不能干活。”

“還真是個孝順的人。”牧野第一眼見到這個門童就有一種親切感，他的眼神干凈而澄明。剛剛距離院子還很遠的時候，牧野就看到他在賣力的打掃，另一個門童只是閑散的半天揮動一下掃帚。“我走時，跟著我回京吧。剛好，我的小院缺了一個門童，你正好合適。”牧野輕咳：“回到京城活可能會多些，不像這里一年見不到幾次正主。當然待遇也會有相應的提高。”

“謝謝公子。”門童撲通就跪了下來，重重的磕頭。只看得另一個門童羨慕的流口水。

牧野趕忙扶起他，覺得很不是滋味，僅僅是舉手之勞，卻要受到別人千恩萬謝的感激。“不用這樣，以后跟我回京了，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周，叫周二明。”

“呵呵，你哥哥是不是叫周大民？”

“是啊，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周二明有一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牧野沒有回答，笑吟吟的走進了院子里。這個周二明還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