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春紅像秋菊打官司似的一連找了好幾次派出所的侯三所長。每一次侯三所長都回答她，這個案件在我們大洼就這樣了，我去縣里打了報告，也沒辦法，馬槽屬于正當防衛，我總不能把馬槽拉到大洼里去槍斃了吧!
春紅每一次回來都哭得像淚人兒似的，她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末日來到了……
春紅請來了道嬤。
道嬤在她家里，把田茶送給春紅的八個雞蛋，打了滿滿的一碗荷包蛋，一氣全吃下去。她說；“我一點兒都沒吃，是神吃的。神吃了才能有勁兒幫你驅魔降妖！”
春紅一雙淚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道嬤還把春紅家唯一的一只老公雞給殺掉了。她邊殺邊用雞血在一塊山石頭上面祭奠起來。她說她宰的不是一只公雞，她宰的是馬槽。她還說派出所的侯三不敢殺馬槽，她敢，因為她借助了神的力量。
道嬤口中念念有詞：
天靈靈，地靈靈，馬槽地下有神靈。殺人要償命，一命抵一命。
天靈靈，地靈靈，……
道嬤邊說邊跳，振振有詞。
春紅邊聽邊哭，哭得熱淚橫流……
最后，道嬤還告訴春紅，一定要堅強，堅強地活下來。你懷得這個孩子，按說是龍鳳胎，鳳沒了，只剩下了龍。好好地對待自己，這孩子長大了定能成器、能成大器啊……
道嬤走到山半腰復又折回來說：“忘了一件大事情啦，可不得了了……”
她邊說邊去找她殺的那只老公雞：“今天就是奔它來的啊！不把它提走，你就永世不得翻身、永世不得翻身啊！”
道嬤從山石門后面，提起了那只被她殺死的大公雞，一邊走一邊說：“別哭了，做完了法事，不準再哭了！我要把它葬埋在銀線河旁的淵子里，叫它千秋萬代，永世不得翻身！不、不！砸翻在地，在、在踏上一千只，不、不一萬只腳！”
……
星星點點，月光如洗。竹林搖曳，樹葉兒婆娑。賈家寨子的夜晚一片斑斕，好一幅潑墨山水畫。
賈華是應田茶之邀來到銀線河畔西北角的竹林里。其實，田茶不邀請賈華，賈華也正準備去看望田茶母女的，去與田茶母女倆告辭。
賈華與田茶坐在銀線河畔的一塊山石上面，兩個人隔了一段距離。田茶兩手抓住自己的辮梢，她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辮梢拽下來。
賈華先開口：“不要灰心，明年再試一試，今年的高考題有點兒偏，有點兒難。”
“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啊！我生就了種地的命，什么理想？什么抱負？全都是假的，一切將會化作泡影。”田茶心情沮喪地說。
“都到什么年代了啊，你還相信命？明年再堅持一年，苦苦地奮斗一年，我入校后再給你郵寄些復習資料……”
“你千萬別再花那些冤枉錢，我已是朽木不可雕也！”
田茶打斷了賈華的說話。
“我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好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田茶更加心灰意冷，她仰望著天邊的月亮，月亮正掛在竹梢上面。她仿佛看到了在那棵桂樹下，吳剛端出了桂花酒，嫦娥正在為他翩翩起舞，他們是多么幸福的一對兒啊……
兩只雄山雞，趁著月光在竹林里竄過，還咕咕地亂叫。參（shen）狗子[參狗子是一種鳥。在山林里，參狗子叫說明山里有像人形狀的野參]也發出了不間歇的叫聲。
“你不要一遇到曲折就心灰意冷的。人，其實一輩子說不準要經歷過多少曲折的事呢？關鍵是要學會面對。”
“是啊，我已經是正確面對了。我只有在這大洼山區里為地球梳妝打扮，為那二畝竹林奔忙了。唉，我只有默默地祝福和祝愿你了……”
田茶講得話語很低，有點兒哽噎的樣子。
“你一定要努力、要爭氣啊……”
“我會珍惜的。”
“當一批批知青返城，你能留在這兒，留在大洼和我們一起頂星戴月，冒炎扶犁，我們都很感動的。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太多情了吧，我曾經不止一次地輾轉反側，捫心自問，賈華究竟是因為誰而留下來的呢？我可能是想得太多了。其實，我也不應該去想那么多的啊……”
賈華打斷了田茶。
“我留在賈家寨子，的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磨練一下自己的意志。我曾經給自己立下誓言，如果我有能力，能夠考上大學，我一定要好好深造；如果我沒有能力，考不上大學，不能夠去深造，我就聽天由命，在大洼找一個姑娘，倒插門，當上門女婿，聊此一生。”
“你還口口聲聲，不信天命？你如何聊此一生啊？”田茶反問賈華。
“找一個姑娘，嫁了……”
忽然，一個身影在竹林里閃過，田茶和賈華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出了聲：竹林里有鬼影！
“你壞、你壞……”田茶不由得撲到賈華的懷里。
賈華很尊敬而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攬著田茶，兩個人的呼吸聽得清清楚楚。
田茶大膽地用另一只手也緊緊地抱住了賈華。她大膽地問：“你愛過我嗎？”
賈華調皮地問田茶：“你知道嗎？我在大洼倒插門，是要插在誰家嗎？”
田茶用她的秀發只頂賈華的下顎，又撒嬌似地說：“你壞、你真壞……”
賈華笑著幽默地說：“我肯定倒插在狗剩娘家里去。”
田茶推了賈華一把，也詼諧地說：“你跟狗剩娘去當兒子啊！”
自從賈華來到賈家寨，自從賈華與田茶認識以來，這是田茶與他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第一次明確而又直接地示愛。賈華不難看出，田茶是一個多情的姑娘，田茶的這種熱情澎湃，賈華從第六感覺已經覺得出來，今天賈華向田茶要什么她都會給他的，甚至于生命。
愛，當一個人去真心地愛另一個人的時候，這種愛常常能夠升華到圣潔的程度。這種圣潔，不會去破壞和踐踏任何一個人，甚而至于雙方會像對待一個珍貴的易碎品一樣去呵護她(他)、去愛惜她(他)、去保護她(他)……
賈華想得要比田茶還要多，他把田茶坐的位置擺正了之后，認真地說：“如果有那份緣，明年、明年我在天國之府等著你好嗎？……”
田茶復又抱住了賈華，又撒嬌似地說：“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