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老村支書忙得不亦說乎。

他從徐州剛剛接來了一批來大洼寫生的學生，狗剩站在銀線河的橋頭上一個一個地數了數，整整一百零四個學生，這有可能是兩個班級的人呀。

老村支書的家坐落在銀線河的東岸，他的家門前有一棵三百多年的老杏樹。老杏樹下面，老村支書讓人精心的在一棵老樹墩的茶藝臺上給雕刻了一尊彌勒佛的佛像。老村支書正在悠閑悠哉地泡著蒙山綠茶品茶。是啊，市場經濟下的人們，正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老村支書從崗位上退下來，一心一意地搞經濟，全身心地謀發展。在賈家寨他是第一個富起來的。狗剩說他的富是賊富，是偷偷摸摸的富。因為，在接學生來大洼繪畫這個問題上，狗剩多次與老村支書有爭議、有過節。就徐州這批學生來講，最早是狗剩先去聯系的，你想狗剩是一個老財迷，他分是分兩是兩的，再加上老師們又都嫌狗剩家里的炒菜油少不好吃，所以，人家老師誰愿意給他玩。后來被老村支書一場酒搞定。還有一個秘密當年要不是田茶告訴狗剩，怕是他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搞清楚，那就是得給老師回扣。就回扣這個問題，老村支書每一個學生每天收五十元的生活費，他就敢返回給老師二十元。而狗剩返回給老師一元錢，都得心疼得半夜睡不著覺。

狗剩站在銀線河的橋頭上，望著銀線河里的水不停歇地朝南流，他萌生了一個念頭，他高興地在橋頭上不由得跳了起來，他這一跳把小“阿黃”的第三代孫嚇得抱頭鼠竄……

尖尖的媽媽有病，賈華給她買來了很多的東西讓她回家看望。

賈華知道尖尖今天從媽媽那里回來，就辦了滿滿的一桌子好菜等待給尖尖接風。

尖尖一進門，就被家給人帶來的暖暖的春意所陶醉，加之，賈華把白色的燈光調和成橘紅色，更顯得暖意融融。

賈華和尖尖打開了一瓶“解百納”，尖尖最喜歡吃的水煮魚熱氣騰騰地被賈華端上桌來。

尖尖憋不住地走上前，一把抱住賈華說；“親愛的華，我的老公，我永遠永遠愛你。”

賈華也親了尖尖一口說：“等等，我的寶貝，我還給你買了漢堡包。”

尖尖端起來酒說：“老公，我敬你一杯酒，老公，我不在家，您辛苦了。”

賈華抿了抿嘴說；“我的好尖尖，你長大了，越來越會說話了，讓人聽了舒服。”

“那是，不是說，女大十八變嗎？”尖尖笑盈盈地說。

然后，尖尖又告訴了賈華一個好消息，她說這一次回家，媽媽好像對他們倆的婚事有點兒松動。媽媽夸你買的點心好吃。

賈華高興地說；“世界上十個得有九個老丈母娘疼女婿的，這已經是被證明了的真理。”

“看把你美的，我看你快不撐了是吧？”

“那是。”

賈華和尖尖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其樂融融。接著，賈華把一個想法告訴了尖尖。

賈華想正式回一趟蒙山大洼。

尖尖哭著喊著堅決要求一起去，說她早就想去大洼看看田茶和菡萏兩個姐姐所葬的地方，去掃掃墓。

賈華擔心尖尖去山區受不了苦，兩個人爭執不下，尖尖氣得變了臉。

“咚咚咚”有人敲門，尖尖嚇得一下子藏在了賈華的懷里。賈華拍了拍尖尖說；“親愛的寶貝，不要害怕，我去開門。”

賈華把門打開，他一下子驚呆了，這是哪一風把他給吹來了。

狗剩戴斜了的領帶使得他身上穿的西服捉襟見肘的。

賈華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是狗剩。

還沒有等賈華讓坐，狗剩把一塑料編織袋子的山貨朝地板上一擲，就像來到了自己的家一樣，一屁股坐在了賈華吃飯桌子對面的沙發上。

“你是怎么找到這個地方來的呢？”賈華問。

“水、水，有水嗎？我喝了水再告訴你們……”賈華端來了一杯水，狗剩一飲而盡。

“我先是跑到你城里的家，又跑到你以前的學校，學校里告訴我你已經調動工作了，我就又跑到了這里。”狗剩連續又喝了兩杯水，還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吃飯了沒？”賈華問。

“已經一天沒吃沒喝了。”狗剩的心情比剛才好像平息了很多。

賈華連忙叫尖尖去給狗剩盛米飯。

狗剩的眼睛像釘子一樣盯在尖尖的身上一動也不動，這使的賈華有點兒不高興。其實，狗剩是想讓賈華介紹這一個不明身份的人物，狗剩想，在這里的難道說不應該是田茶嗎？真是事是人非呀！

狗剩一陣狼吞虎咽，他一連吃了三碗米，尖尖看了看從鍋里實在再也挖不出米來了，狗剩干脆把賈華做得水煮魚湯喝了個凈光。把個尖尖逗得直大噴嚏地笑，賈華連忙遞眼色制止了她。

“行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我這個人只要吃飽了飯，就什么都不想了。”狗剩說完摸了摸嘴，就到處掏煙卷，他從上衣布袋里掏出一盒皺皺巴巴的讓人看不清商標的香煙自己點上，深深地吸進去，又長長地吐出來，香極了。

賈華給狗剩聊了半天的家常，他早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就安排他到學校里的招待所住下。

狗剩來找賈華，正像賈華所猜想的那樣，他是來拉學生去蒙山大洼寫生的。第二天賈華安排狗剩吃完飯，到車站幫他打上車票，送他返程后，就來到了院長的辦公室，賈華把他的想法告訴了院長，院長同意了他先去考察，然后寫出一個可行性的實習或者實踐報告，研究后再定。

劉子敬被診斷為視神經萎縮，他的世界由此變得一片黑暗。

開頭的那些日子里，劉子敬根本就接受不下來。有的人說；“劉子敬缺了八輩子的德了，他不應該去扒田茶的墳墓。”

有的人說：“劉子敬是一個小人，就是因為田茶沒有給他談戀愛，他就懷恨在心。”

有的人說：“劉子敬純粹是一個小人，他為人本來就雞腸小肚的，這一次扒了田茶的墳墓，這是老天對他的報應！”

還有的人說得特別難聽：“劉子敬家里就出這樣的人，你看劉子為扒蛇、砸蛇，被蛇精纏身，最后掉進銀線河的水堰子里給淹死了。”

“他的四弟劉子愛更不用說，是一個出了名的無賴。”

“劉子敬是有所圖的，他是想討好新村支書賈元祿。”

“他還想東山再起，想當赤腳醫生，他有野心。”

“他想入黨……”

……

而劉子敬心里真正的痛苦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理解。劉子敬是在流言蜚語、在黑暗中摸索著生活的。

人，沒有了雙腿，渴望站起來能夠直立行走；人，失去了胳膊，盼望著能夠長出來一雙靈活的手；人，沒有眼的盼眼，沒有鼻的盼鼻，嘴歪的盼嘴正，啞巴時時刻刻也盼望著能發出聲音……

劉子敬變得無所作為，一無是處。難道他真的就變成了一個廢人了嗎？難道他愛田茶還有錯誤不成？人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利，愛，是不能忘記的啊。人世間，不能不相信愛這個東西。愛，可以讓人迸發出無窮無盡的力量；愛，也能夠使人喪失意志，變得萎靡不振。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他的追求，他一切的一切，劉子敬常常在暗夜里盼著天明，又從白天等來了黑夜。其實，對他來說，不存在暗夜與白天，就這樣，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與賈家寨的人們一起，白天迎著太陽，夜晚頂著星星和月亮生活著。他的世界里還能再去要求什么呢？他還能再有什么樣的奢望呢？他覺得自己已經是茫然一片，猶如黑夜中跳進了苦海，茫茫無際，無邊無岸。

無論別人說什么，老天絕對不會塌下來。他只要一天不死，他就要生活。

劉子敬開始摸索著如何上山干活。憑借著過去的記憶，他摸索著爬到文獅溝那座山頭上去，給他栽種的山楂施肥、澆水、噴藥、打叉。

每天每天劉子敬從他快要倒塌的房屋里出發，大約需要花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爬到他的責任田里去勞動。一路上他不知道要摔多少個跟頭，他常常是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了再摔倒。就這樣一年下來，收獲的山楂連購買農藥錢都換不回來。

去文獅溝山上勞動，劉子敬常常為了方便，他常常是清早起來就把一天的飯菜辦好。所謂飯菜，就是在鐵鍋內放上三四個土豆或者地瓜煮。有一次晚上回來，劉子敬是又餓又累，他想去吃早晨剩下的兩枚土豆，結果越吃越是咬不動，他用后面的槽牙狠狠地咬了下去，結果是一只偷吃他土豆的老鼠被淹死在鐵鍋里面，劉子敬誤當了土豆吃了下去。

常言道，黃鼠狼單咬病鴨子。劉子敬住的房子一下雨就七漏八淌的，整個屋子里沒有一點兒干的地方。

劉子敬變得更加頹廢、沮喪。他常常一個人好像是在望著天空發呆、發愁，他的日子何時得了呢？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