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宋佳媛意料之外的丈夫沒有沖上去將女兒暴打一頓，他只是冷冷的鄙夷的睥睨著剛到他肩膀高的瘦弱的女孩，冷哼了一聲：“你以為我說著玩的，我看人還會有錯，我說你這種人沒出息，你將來肯定就不會有出息，不信你等著！”

還是這樣的話，還是！

“以為讀了點書就了不起了，就看不起自己的父母？我雖然只讀了六年級，但比你懂的多多了，你看看你讀這么多書有什么用？你懂什么？狗屁胡說！還老說克克，你那什么跟克克比？”

不要再生氣了，不要再在乎他說的話了。

詩靈從房間走出來，就當沒看見那雙盯著自己眼睛里的東西，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我從沒有看不起你過，不管你信不信，那只是你心里的想法。”詩靈聲音平靜，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男人

男人冷哼了聲。

“不要那么自以為是，以為你怎么想的別人就是什么樣，你不信就算了，覺得我看不起你那我就看不起了！”男人本來站在沙發邊居高臨下的瞪著女孩，聽到這句話，就是一腳踢向詩靈，詩靈完全沒反應過來，而宋佳媛只來得及露出吃驚，詩靈的肩膀就挨了重重一腳，白色的大衣上印上了一個大大的皮鞋印。在第二腳踢向詩靈時，宋佳媛一把推開了男人。

“不要總是打好嗎？她現在都高中了！”

“打死她又怎樣，這樣的東西留著有什么用？完全不把父母放在眼里，我今天就打死她還省心些！”

“好啊，你打死她好了，把自己的女兒弄死，你弄啊！”宋佳媛激動的叫著瞪著男人。

“她一歲的時候，把你做的面扯斷了，那么小的毛頭，你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打的她一時哭不出來，那時候怎么不再加一巴掌打死她一了百了？還有那年她不聽你話非要跟她奶奶睡，你打斷了一條手指粗的棍子，怎么當時不再狠心點一氣打死她？”

“你就慣著她，好，從今往后她的事都跟我無關，你管！讀書也休想我再出一分錢，你看我是不是開玩笑。”說完章雙喜就氣憤的甩手走了出去。

詩靈沒想到媽媽會有這些舉動，是的，這次不管爸爸對我做什么說什么，就算要打死我，我也決不再哭了，可是現在，坐在沙發的女孩哭的一塌糊涂，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

宋佳媛冷冷的看了眼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著頭，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女孩，走進自己的房間。

詩靈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臉上的淚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心里的悲傷像浪潮一樣一撥下去又涌上一撥。用冷水來洗臉也是徒勞，剛剛變干的臉不知怎么的又被重新流下的淚水打濕了，雙眼已經腫的像兩個桃子。

躺在床上，沒一會兒淚水就打濕了一大片枕頭。像他說的一樣自己真沒用！真沒出息，居然止不住淚水！就算用那人的話來刺傷自己也還是遏制不住淚水，已經哭的麻木了，心里的悲傷像泥沼，自己被牢牢的吸住了。從前的、過去的、腦海里的、記住的只有灰暗的、失敗的、濃烈的、孤獨的悲傷和屈辱。

為什么這些事要發生在我身上？為什么是我要經歷這些？

昏昏的詩靈總算模糊的睡著了，也只有這時候眼淚可以停下來了。

宋佳媛坐在床邊心煩意亂，心情復雜，男人走時說的那幾句話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回響。這么多年她跟男人熬了過來，不是沒想過離婚，甚至吵架喝毒藥自殺，到現在還在一起，雖說并不全是為了孩子，但那也是一部分原因，自己辛辛苦苦這么多年，省吃儉用，逢年過節好一點的衣服都不舍得買一件，就是為了能供出兩個孩子，男人懶不說，又總是賭博，根本存不上錢，還在外欠了一屁股債，還以為瞞得住她，好幾次還把自己存的錢用各種借口拿去花了個精光。自己在婆家時雖不是最大的，但姐姐早嫁，整個家大部分的活都是自己做，整天累死累活，七八歲就整天下地干活，以至于作業都沒時間寫，只讀了個一年級就不想讀了，因為事情實在太多了。好不容易出嫁了，婆婆也不待見自己，一嫁過來就要分家，分家后什么都沒有，只有兩間破房，好在男人不像現在這副德行，也還沒沾上賭博，累死累活的總算讓日子好過了點，后來就有了詩靈，那時候就想出去掙點錢，好為孩子存點將來的學費，雖然才一歲多，心里也千萬個舍不得，還是把女兒交給了婆婆帶，沒想到這一出來就是十年，十年沒怎么回家，只有小兒子克克跟在身邊待到了五歲，沒辦法要送回家讀書，而出來打工沒多久，丈夫就結交了幫狐朋狗友，跟他們學會了賭博，脾氣也是一年比一年差，而錢更是一分沒存著，家里面幾個妯娌兄弟，就自己家在外面待得時間最久，也混得最差，這些年都沒臉回家過年了，回家了看著兄弟都蓋起來的小洋樓，自己還是小平房也抬不起頭。想著這些，心里越來越苦，淚水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晚飯做好了，男人沒有回來，不用說肯定又是在外面賭，‘賭死在外面好了！’宋佳媛在心里咒到。

推開女兒的房門，女孩正在書桌邊看筆記，抬起的臉上還有沒擦干的淚痕，兩眼又紅又腫。

“吃飯！”宋佳媛冷冷的說了聲，還知道看書，想讀書干嘛還跟老子鬧？真是白讀了這么多書，不懂事！

兩個人對著飯桌默默的吃著，沒有一句話。詩靈捧著碗，一口一口慢慢的嚼著，已經吃不出飯是什么味道了，只是心里一酸，淚水就毫無征兆的流下來，滴進捧著的碗里，嘴邊的淚水也和著飯一并被吃進嘴里，咽到肚里，誰說眼淚又咸又苦，明明什么味道都沒有。

“哭什么？我死了嗎？”“我要是死了，你再哭也不遲呀？到時候你舍得流這么多眼淚嗎？”宋佳媛放下筷子沒好氣的說。

“現在哭什么，你才讀了幾年書，翅膀硬了嗎？跟你爸斗，你有沒有心眼？你斗得過他嗎？你讀書可是要靠他，你以為我有錢送你上大學呀？”

沒有去擦眼淚，任由它們滑進飯碗里，也不想說什么，媽媽說這些并不奇怪，為了自己和弟弟她夠可憐和辛苦了，實在無法再向她要求什么，只怪自己沒有能力。

這頓飯就這樣吃完了，吃完了詩靈收拾好桌子，洗完碗就回房，眼淚要流就讓它流吧，不去管它了。就這樣哭到沒有力氣，也許就停下來了。

晚上男人還是沒回家，宋佳媛憤憤的想不回家更好，女兒吃飯時那張流淚的臉出現在她腦海里，那種帶著滿臉無聲的悲傷一口一口嚼飯的畫面，怎么感覺就像一個孤獨滄桑的老人，這么大點孩子，怎么會有那種表情呢。宋佳媛披衣坐起來。

女孩的房間靜靜的聽不見一絲聲響，宋佳媛輕輕打開燈，走到女孩床邊，床上的女孩縮成一攤，呼吸均勻，緊閉的眼睛鼓的高高的，眉頭緊皺著，滿臉悲戚，枕邊顏色較深的一片，宋佳媛伸手一摸，濕濕的。

宋佳媛嘆了口氣，跟男人一樣的倔脾氣，要是嘴巴甜一點會哄人一點就好了，也不至于鬧成今天這樣，偏偏是個實心眼。倒是小時候，那么伶俐聰明，惹人憐愛，欸，都怪自己當初把她留給婆婆帶，才帶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從前多么好的孩子啊！宋佳媛看著女孩熟睡的臉，心里涌起陣陣遺憾，要是一直帶在身邊，一直像小時候那樣多好，母女之間也不會這么生疏，女兒心里也不會只有她爺爺奶奶。

只是現在后悔有什么用，畢竟掙錢送她讀書才是最重要的，要掙錢就不可能把她帶在自己身邊。宋佳媛只能這樣嘆息著回到自己房間。

是這樣嗎？

肖天宇背著書包在屋外站了一個多小時，隱隱約約聽得出屋子里男人的怒吼聲，只是不知道內容是什么，直到那人從屋子里走出來也沒聽見女生的哭聲，他才稍稍安了點心，說明女生沒有挨打。騎著自行車去學校的路上想到如果自己有那樣的父親自己該怎么面對呢，再去女生家不可能見到她了，心里期望著女生會給他打dian話。

第二天，女生沒來上學，大概感冒沒有好；第三天，沒來，感冒可能在好轉；第四天，沒來，感冒快好了吧；第五天，??·，今天應該好了，感冒周期一般是七天；第六天，??·，明天應該會來；第七天，???，明天肯定會來，再不來就來不及復習期末考試了。而手機一直沒有陌生的來電顯示。

第八天，仍沒有來。還沒放學，男生就背著書包從后門溜出去了。

到了女生的家門口，大門緊閉。說不定女生在休息，肖天宇盤腿坐在屋門口的石階上，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她就起床了。

宋佳媛騎著自行車一轉角就看見了坐在屋門口的男生，她停下車，拿出裝在車籃里買的菜，肖天宇急忙走過去想幫她提，宋佳媛沒有松手，而是不高興的看著男生

“你怎么又來了？不是叫你不要招惹我們家詩靈了嗎！”

“阿姨，詩靈已經八天沒去學校了，落下的課太多了，快期末考試了，我怕她跟不上，而且這次期末考試特別重要，要作為分班的依據。”

“那??那你快進來，幫我勸勸她！”宋佳媛一聽有點慌了。她一直后悔自己當初犯傻不愿讀書，只上個一年級，要是再多點書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活的這么辛苦，這么多年她省吃儉用就是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學，有份好工作，有點出息，自己也可以享享清福了。這些天她不是沒勸過詩靈，但那孩子只是說不想讓自己那么辛苦了，讀大學的費用太高，而且讀大學在現在這個社會不一定有用，而不讀大學她努力一點一定也可以混的很好，只要有那么一天，她一定要把媽媽接來跟自己住，讓媽媽好好享受享受。這些都是前天晚上她勸詩靈去上學時詩靈說的話，想到這些話宋佳媛有點心酸，以為從小詩靈就不在身邊，為她做再多也沒用，她心里只有她爺爺奶奶，她不知道原來女兒心里是有自己的。

肖天宇知道詩靈是哪個房間，放下塑料袋，他就徑直朝女生的房門走去，輕輕推開門，女孩正在書桌邊全神貫注的看書。盯著那瘦弱的背影看了許久，男生才彎起嘴角輕聲叫道“詩靈！”

女生慢慢回過頭，看見是男生，勉強也彎了彎嘴角。

“怎么不給我打電hua呢？害你同桌擔心？”

“對不起！”

“好吧，看你道歉，原諒你了！”男生大度的說，邊說邊笑著向書桌走去。

這時候宋佳媛也走進來了，拿了兩杯茶，遞給男生一杯，一杯放在詩靈面前。“同學，中午就在這吃飯吧”“她爸不回來，在工廠吃！”說完又補了句。也不管男生的推辭說完就走了出去。

“在復習期末考嗎？”男生看看女生翻開的書，女生沒有回答，仍低頭看書。

“那還是回學校復習比較好，我在家試過根本看不進去東西，而且你掉了這么多天的課，要趕快回學校補補！”男生接著說。

女生還是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看著男生，平靜的說：“我不讀書了！”

男生盯著女生的臉一時驚得說不出來話，但女生的表情說明她不是在開玩笑。

“你說什么？”

“我不讀書了，也不再去學校了。”

“為什么？”

“不想讀。”

“為什么不想讀？”

停了幾秒鐘，“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讀了.”

“你給我今天立馬去學校上課，我是供不起你讀書是嗎？你不是還沒考上大學嗎？等你考上了再說，讀大學不一定有什么出息，但不讀大學就肯定不會有什么出息！你難道將來也想要像我一樣過這種日子嗎？”不知什么時候宋佳媛出現在門口。

肖天宇回頭望向說話的女人，女生沒有回頭，怔怔的盯著面前的書。

“只要你考上了好大學，學費我會想辦法弄到的，但是要是好大學，那些狗屁大學我是不會供你的！你弟弟成績沒你好，將來考不考的上還是問題，你以為讀書是為了你一個人，將來你弟弟要是沒出息，你考上大學出來有出息了，多幫下你弟弟，這才算的上是姐弟！”

詩靈覺得眼睛澀澀的有點痛，哭了這么多天，終于眼淚像快要流干了一樣，而且男生在這里，她不可以哭！

“這么大個人要聽話，我去煮飯，吃完飯，就去學校！讀了這么多的書要明白事理，不要跟你爸慪氣了，劃不來！”宋佳媛說完從房門口消失了。

肖天宇看著低著頭沉默的女生，不知該怎么說，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是在跟你爸慪氣吧，你媽剛剛也說了讀書的費用你不用擔心，那就放心去學校吧，以你的成績考個好大學不會有問題的。”

“考上大學將來就一定有出息嗎？”女生抬頭問道。

“考上大學就什么都有了嗎？那只是從前，現在的中國，讀沒讀大學已經沒有太大區別了，那么多讀大學的人還不是一樣找不到工作。其實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么要讀書，讀書有什么意義，小學到高中整整12年，這12年我們就為了兩天的高考，天天要做那些無聊的題，不管做過多少遍，還是要一遍又一遍重復的寫，而學校這種填鴨式教育，將我們的個性磨滅殆盡，我討厭中國的這種教育模式，而大學里同樣還是這種教育模式，等出了社會我們就完全成了一批跟零件一樣模式統一的生產部件，這樣就真的一輩子再也沒有出息了！”

女生的話太出人意料了，肖天宇完全沒想到女生會說這些話，這同樣是他的心聲。但是此時他不能去符合。

“不讀書你想干嘛呢？”男生平靜的問。

女生咬著嘴唇沒有回答。

“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你的夢想是什么？”

“記得。”

“是什么？”

“????”“家庭和睦，媽媽能過得開心點，弟弟乖一點，爺爺奶奶”

“關于你的那部分，你希望將來你會變成什么樣子？”

“當一個優秀的畫家！”

“那為什么不努力試試，考”

“別開玩笑了，我們家的條件怎么允許我學畫畫呢？”女生打斷了男生的話。

“現在學不了，以后可以學呀，只要你喜歡它，什么時候有條件了就什么時候學，不要放棄你的夢想！”

“考上一個好大學，也許對你沒有意義，但是那是你接近成功最快速的途徑，等到那時你就有條件去學畫畫了，不就可以實現你的夢想了！”

“不要這么悲觀，更不要輕易放棄好嗎？”

“好！”女生輕輕的點點頭。男生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那笑容就像三月的陽光，明媚美好。看著這樣的笑容女生在心低重復著一句話“謝謝你！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