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白天各做各的，晚上爭爭吵吵，免不了有時反反復(fù)復(fù)說著說著就繞著這些事上，宋思嬌也慪氣，也承受著，只希望時間能淡化些。他知道孫小平心里的那個坎還得些日子，這個沉重的十字架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拿掉的。

還好的是孫小平的家里人沒有誰另眼相待她。這次過年的時候，宋思嬌真不想回去，怕孫小平的三哥會罵她或者給眼色她看，見到他也是忐忑的，惴惴的，像小媳婦，生怕他把她和孫小平的事告訴家里人，那她就丟人丟大了；再或是告訴孫小平三嫂，要是進(jìn)了三嫂那個大嘴巴搭帶刀的嘴，她的人生恐怕就毀了。可是一切如常。有一晚孫小平還告訴她，他把他倆的事告訴三姐了。宋思嬌又是一驚，她恐慌地喊道，為嘛告訴他們。孫小平說，不是我要告訴的，是三姐問我怎么瘦了，有什么心事，我憋不住說了。宋思嬌抬起拳，捶了他幾下。你放心，三姐說，這樣的事很平常，村里也有蠻多，為了孩子還不都在正常過日子，三姐沒有為難你，也沒有說不好聽的話，她說小宋人還是蠻好的，我說你是受了別人的誘惑。宋思嬌還是掩臉哭泣，想自己明天怎么和她們見面。要死的心都有，還不如死了一切都解決了，這以后怎么見人。這一晚她一夜無眠，好不容易天亮才睡著。

還好，第二天早晨起來，三姐依然飯都做好，喊他們起來快來，別冷了。

宋思嬌發(fā)誓，以后一定對她們好，這樣的恩情值得記一輩子。

三月底的某天傍晚，宋思嬌正做飯，堂妹來dianhua，說姐，你別急啊！告訴你件事，伯伯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搶救室里，估計快出來了。她著急的問，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了？也沒有誰給我一個dianhua。堂妹說，估計哥哥他們還沒來得及打dianhua，都嚇的不行了。她問，到底是么回事？堂妹說，騎車的時候被撞了，我也不太清楚，我爸和四叔馬上會乘火車趕回去。她說好，我馬上回去。說完這話，自己人都是抖的，沒力氣了。

她給孫小平打dianhua，說你快回來，我要老家。

孫小平不知所措地說，搞么事，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又不是你爹媽的生日，回去搞么事，再說了，我晚上還有課。

她急得叫了起來，是你的課重要，還是我的老頭子重要，他現(xiàn)在出車禍了，正躺在醫(yī)院搶救室里。她一急起來也不想她和孫小平也多日不咸不淡了。

孫小平‘啊’了下說，我馬上回來。

她馬上打她爸的手機(jī)，dianhua是姑媽接的，說她爸馬上快出來了，別擔(dān)心，說她哥、她媽還有姑父都在這里。她說我馬上回來。姑媽說，這么晚了，你來也不起作用，這么多人陪著，不要緊的，要是沒有車，你就不來了，家里還有他們要吃飯，要收洗的，你還有店子。她說沒事，我看看再說。

孫小平一會來了。她說你馬上送我去車站。

孫小平說，別慌，慌么事，已經(jīng)在醫(yī)院搶救了，不要緊的。他拿出一疊錢遞給她，她說不要。

孫小平說拿著，不是給你的，是給你爸的，怕有個急用。她只得放進(jìn)包里。

到了站里，售票員說今天的車已經(jīng)沒有了。宋思嬌一聽車沒有了，急得像個困獸，圍個大廳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到站門口，她想打個的去。

孫小平拉住她，說你理智一點(diǎn)好不好，慌么事慌，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樣，再說有這么多人陪著，你再去，今晚你們住哪里，還不如明天一早去，正好換他們回去休息，這不是路程近，這幾百公里，得蠻多錢的。

宋思嬌沖他吼道，你就知道錢錢錢，是錢重要還是我爸重要，“葛朗臺”。

是，你爸重要，錢也重要，只是你現(xiàn)在趕回去，能解決什么，能替你爸疼嗎？已經(jīng)是已經(jīng)的，明天回去也一樣。

宋思嬌說，沒見過你這樣的。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了，自顧自的往人群里跑。

她知道，其實(shí)孫小平說的話也有道理，回去了能怎么樣，只是給老頭心理上一個安慰，明天回去也一樣，今天把家里安排一下，這一回去，得幾天時間的。只是她就是不喜歡孫小平的理智，什么事都像背課，一套一套的。可是，正是因?yàn)樗睦硇裕@個家才維持到現(xiàn)在的安穩(wěn)，他也不至于離婚了到處流浪，父母也不至于得知她離婚了傷心。他們倆就像一個“家庭之腦”和一個“家庭之心”，她看過于丹的書，里面有一段話她還記得：一個好的婚姻是平衡的，這就要求有一個人是作為“家庭的腦子”活著的，另一個人則做為“家庭的心”活著。作為腦子活著的這個人要理性，要把握家庭的用錢、老人的贍養(yǎng)、孩子的教育等等，這個人要很有責(zé)任感，家庭才會運(yùn)轉(zhuǎn)得很流暢；作為心活著的人，就要讓家里有浪漫、有天真、有快樂、有夢想。所謂一個靠譜，一個不靠譜，就是一個平衡的組合。

其實(shí)他們倆是可以和諧共處的，只是她的心跑了一下野，就成了現(xiàn)在這樣了。

孫小平一直是比較理性的。當(dāng)初結(jié)婚后，她偶爾被一些家屬拉去打牌，她這樣不精明的人，只有輸?shù)姆荩髞硪妱裾f無效，孫小平收回了存折。她也樂得不管，她確實(shí)知道自己不精，不善于管理財政。孫小平節(jié)儉，不抽煙，不喝酒，更不隨便買衣服注意打扮，她的朋友們常說孫小平確實(shí)是個好男人。這些都是外人看到的孫小平，外人看到的都是外表，她是有苦難言，心上有根刺如硬在喉，如果不是這根刺，他們的日子還是不錯的。

第二天一大早，孫小平送完兒子又送她上車，叮囑她把錢裝好。她是真沒想到孫小平會拿出這么多錢來給她爸媽的。自從倆人出事，家里基本是各過各的，他的錢他自己存著，只給一點(diǎn)生活費(fèi)她，她也不要，也不問。今天這個“吝嗇鬼”居然拿這么多錢給他，讓她都有點(diǎn)感動了。

中午她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她爸已經(jīng)度過了危險期，只是還是相當(dāng)?shù)耐矗诖采虾吆吆叩模屗耐床灰选Ｄ赣H忙著照顧他，哥哥忙著招呼前來探望的親戚們，病房里亂糟糟的，一個大病房里住了五六個病人，外帶一個病人最少一到二個照顧的人，父親煩躁得很。

叔叔忙著找同學(xué)，找關(guān)系，很快把父親轉(zhuǎn)到了只有三人的小病房，安靜了不少。

傍晚，她要姑姑姑父和哥哥他們回去，說這幾天她來照顧。

半夜里父親痛醒了，母親幫他按摩。父親說，這可怎么辦？你是個“睜眼瞎”，我現(xiàn)成了個跛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她聽見母親說，怕什么，車到山前必有路，原來你照顧我，現(xiàn)在該我來照顧你。她知道母親的心里更痛，但她為了安慰父親，忙進(jìn)忙出，硬是一點(diǎn)什么都流露。她說，爸，還有我呢？母親說，看，把她都吵醒了，你就不能忍下。她說，不要緊，爸肯定是痛啊！

她一直很好奇并且很怨恨父親和母親的婚姻。她們倆是奶奶的指定下成的親，是嫡親的姑舅老表。年少時，她曾多次埋怨奶奶讓父親和母親成了親，也至于她很笨，沒有考取大學(xué)。

她記得那時還只有十多歲吧,剛懂點(diǎn)事。父親兄弟三個,就養(yǎng)了我一個女兒,所以像個寶似的,父親有什么都跟我講。那天他說,唉,要不是你母親是個睜眼瞎,我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一邊抽煙,一邊嘆氣。我開玩笑說,那你跟她離了算了。他卻說,離了她怎么辦,一個睜眼瞎。

所謂睜眼瞎,就是文盲。母親六歲的時候,姥姥就死了。姥爺一天到晚在外面游蕩,美其名曰做買賣,卻從來沒有拿一分錢回來。我奶奶即她舅媽看她可憐,就常接她過來。又過了兩年,姥爺從外面帶回一個女人,一年以后生下小舅舅,孰料,那個女人未等孩子滿周歲就走了。姥爺崩潰了,整日酗酒。母親要照顧老小,還要做家務(wù)等,根本沒機(jī)會讀書,所以母親成了一個睜眼瞎。

母親十六歲時,奶奶做主讓她和父親結(jié)了婚。聽父親的語氣,他娶母親是無奈。

父親是聰明的,別人還在生產(chǎn)隊(duì)里賺工分的時候,他就開始做生意。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我們家是第一個在村里豎起三間二層小樓的,也是第一個在村里裝dianhua的。父親春風(fēng)得意,但偶爾會遺憾地說,要不是你母親是睜眼瞎,我們家比現(xiàn)在還要好。

其實(shí),母親是典型的農(nóng)村家庭婦女,勤勞、善良、樸實(shí)、本分,從未和鄰居、妯娌發(fā)生磨擦。父親長年在外做生意,家里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包括三叔、么叔一家都是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忙農(nóng)活。

到了二十一世紀(jì)后,父親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最終呆在家里無所事事。他嘴、腳閑不住,脾氣又暴躁,哥嫂們年輕氣盛,家里吵成一團(tuán),甚至動手。

父親離家到另一個城市開了一家小店,母親隨同前往,并開始學(xué)習(xí)算賬,那時母親快六十歲了。父親仍舊動不動就訓(xùn)斥她,母親總是沉默不語,實(shí)在難受了,就來我這兒住上一天,第二天馬上趕回去,她擔(dān)心父親不會照顧自己。

前年秋天,一場大病讓父親在醫(yī)院里足足躺了一個月。母親一個人在醫(yī)院里照顧父親,端茶倒水,扶上躺下,擦洗等等,母親不讓我們?nèi)メt(yī)院跟她換個手,她說我們都有工作家庭,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出院后,父親脾氣好了很多。他常跟我念叨,我肯定要死在你媽前面的,到時候誰來照顧她,她這么老實(shí)。一邊說一邊無限憂愁地嘆氣,仿佛離了他母親無法活下去似的。

現(xiàn)在倆老更是一天誰也離不了誰似的，這份無奈的婚姻，到現(xiàn)在的依賴，誰說這一路上又沒有愛呢？

想想她和孫小平，要是倆人都能忍，老了誰說又不能相依相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