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畫“不歸”時是我憋著一股殺氣的,壓根沒有考慮過雍正看到后會有什么反應。等我知曉他的回應時,我真是后悔得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
果然是“老大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這回密匣很快就送了回來,里面很簡單幾句白話:怡親王不日將去盛京代天子祭陵,途徑遵化時將來探望皇十四弟。
我跌坐在地,人抖得連牙齒打架的聲音都聽得見。好在這日十四正好是去送那些側福晉們啟程回京,總要過幾日才能回來。
我拿手狠狠扇自己耳光,好好的我去氣雍正作甚,我現在能夠倚靠的不過就是他最后殘留的一份溫情,現在倒好,我徹底惹惱了他,他自問對我也算仁至義盡,如今是忍無可忍,只好祭出最后一個法寶。
怡親王,十三阿哥,胤祥,我心中永無法愈合的痛。
我把自己反鎖在屋子里,看著自己是如何地血淚橫流,痛不欲生。我已經痛到連眼淚都沒有了,明明胸中翻江倒海,干嘔連連,眼中卻無比枯澀,我甚至覺得最后會涌出眼眶的一定不是淚珠,而是鮮血。
我以頭撞墻,希望將自己撞暈過去,那我就可以不必面對這可怕的場景。我怎能忍住悲傷?我怎能面對十三而無動于衷,保持平靜?我怎么可能?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難道真的我能忘記十三嗎?我明明看到我那顆傷痕累累的心。怨天怨地我只怨自己,鎖起了回憶,就能夠鎖住心痛嗎?什么叫生不如死,我算是真正體會到了。
十三陽光帥氣的臉在我眼前不斷地放大、放大,直到我無法呼吸。我站在這個地點,看著飛一般倒退的時間,和似水的流年,悲傷已經凝聚成河。
我深深知道,與其讓十三發現我還活著,不如讓他以為我已經死了,對他更慈悲些。
本以為今生和他之間不會再有交集,他做他光芒萬丈的怡親王,而我在這荒涼之地慢慢變老,直至生命的終點。誰知連這樣小小的愿望都是奢求,雍正太可怕了,行事也實在太狠毒了些。我其實很能夠猜測雍正的心理過程,對我的拒絕,他是即氣憤又傷痛的,而對十四能夠擁有我,他又是嫉妒到不能自已,如何發泄他的這種怨氣呢?便是讓我們所有的人同時墜入傷痛的懸崖,雍正的宗旨就是,只要他是痛的,那就誰都別安生,一起陪著他痛吧。再換種說法,除非雍正滿足了,得意了,開心了,其余的人才有可能獲得精神上的自由。
雍正在逼我,用我最在乎的兩個人余生的快樂做為賭注,逼我回京,回到他的身邊。
我沒有還手之力,我除了繳械投降外,再沒有第二條路了。
“情如流水,恨若連環,記川忘川,一夢經年,即難忘記,不如歸去。”我咬破中指,用血寫下這樣一段,放進了密匣中。我承認我輸了,如果我的回歸可以讓十三和十四免于災難,免于精神折磨的話,我愿意一人承擔所有的痛。
十四在回府的半路上已經接到怡親王的諭令,知曉了十三會來郡王府的消息。
當十四一路打馬飛奔回到府邸時,他看到的是將自己緊緊反鎖,幾乎處于半癡狂狀態的我。他在門外大呼讓我開門,他的聲音仿佛一劑強心針,我強撐著開了門,直接癱倒在他懷中。
“禎,你讓我走,讓我離開,求你,讓我走吧!”我的眼神是沒有焦點的,說話是沒有條理的。
十四緊緊抱住我,一點不肯放松,“無論天堂地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走,我倆一起走;要留,我倆也一起留。無論生死,永不分離。”
我終于可以哭出聲音,哭出淚水,在十四溫暖的懷抱。
直到這一刻,我才了解自己是個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擊的女人,我以前若還算順利的話,不過是仗著身后有人支撐罷了,無論是誰,總會有一個人無私地向我伸出雙手,將我納入懷抱,替我遮風擋雨。
如果所有人都棄我而去,我只能夠獨自一人來面對困難和艱險時,我唯一的辦法就是逃避,甚至會用拋棄生命的方式來逃避。
十四抱著我,不斷地在耳邊說著安慰我的好話,他溫柔的聲音一點點安撫了我接近崩潰的神經,我終于可以短暫放下心事,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慢慢睡去。我已經好幾夜都無法安睡,于是這一覺便睡得格外漫長和香甜,而且竟然是一覺無夢。
待我睡醒,竟然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竟然一口氣睡了整整24個小時有余。
醒來后我看到十四的笑臉,我頓時覺得自己有了生活下去,斗爭下去的動力。
我安定自己的情緒,將自己梳洗收拾干凈,面對著十四。
“估計明日十三哥就要到了。”十四拖著我的手走在花園里,深秋的風已經逐日變得蕭肅,“你若真跟著十三哥回京,我不會攔著你。”
十四不敢看我。
“哦,是誰昨兒還說要和我生死相隨來著,今兒就反悔了嗎?”我故意這么說著。
“你!”他生氣了,甩開我的手,噔噔噔一個人朝前走去。
我不去理會,還照著頭前的速度走,他在前面回頭望我,見我沒有跟上,只好又噔噔噔走回來,拉過我的手,氣呼呼地說:“我不過想你快樂些,你心里一直沒有忘掉十三哥。如今還沒看到他,你就已經失了方寸,等見到他,你必會選擇和他一同回京,我只是不想讓你心里覺得對我歉疚。”
人和人之間,真的是溝通很重要,我和十四之間有很長時間沒有開誠布公地交流溝通過了,我索性趁著今天這個機會,將心里話一次性講個清楚明白。
我拉著十四在桂花樹下的軟榻里坐了下來,輕輕地說:“如果換了是你,你一直以為已經死去的妻子突然復活了,但卻成為了別人的妻,你的心里會如何想?你是寧愿一直懷念那死去的妻子呢?還是愿意面對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呢?”
“那自然是永遠懷念的好些。”十四低聲回答,他抬頭看我,仿佛明白了我想說的話。
我的眼中浮了一層淚,我強自忍著,繼續認真講下去,“對他而言,目前情況下,最大的慈悲不是重新得到一個陌生的我,而是永遠懷念一個美好的婉兒。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要幫我,我必須不能夠是婉兒,我必須只是你的十四嫡福晉,只有你做到毫無破綻,我才有可能也做到毫無破綻。你愿意幫我一起渡過這道難關嗎?”
我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十四。
十四將我攏入懷中,“天下壯麗江山,我與你共享。世間轟烈快事,我與你分嘗。惟有災難,我一人獨擋。你若不方便見十三哥,我便說你身子欠安,十三哥為人一向謙和有禮,他不會堅持要見你的。”
我本要點頭,回頭想想,事情絕非這么容易,“祥當然是謙和有禮的,但是他這次特地奉命來探視你,我總覺得不過是借個名義,興許是聽到什么流言,如果你的嫡福晉堅決不肯露面的話,只怕更加做實了祥的猜測,他不會就這么罷休的。我們不妨就按照禮節,該怎樣就怎樣吧,我反正嗓子也壞了,樣貌也變了,我只出來行個禮,應該問題不大的。”
十四也認為我說得確實有理,便應承了,他猶豫了一會,說:“十三哥近日多見憔悴,你心里還是要有些準備才好,他已經不是當初驍勇健康的怡親王了,他……”
十四竟也是一時哽咽,無法繼續,“上回見到十三哥時,他看著竟是比四哥都蒼老些。”
我的人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難怪歷史上的怡親王在雍正八年就薨逝了,年僅四十五歲。他就象一顆流星,用自己的生命在天空中劃出一道最輝煌的光線,然后墜落。殊不知,那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中,是否是用相思做為燃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