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過了兩天就死了。

我起床刷牙時沒有見黑子過來搖著尾巴蹭我的腳，就問黑子哪去了。母親說黑子死了，用鐵锨給鋤杏樹底下了。我走過去看見黑子安靜的癱在那里，瘦骨嶙峋，宛如一位九旬的老嫗，它的眼睛早就閉上了，眼角還留著眼屎。它一直沒能向我或者任何人訴說它的疼痛，我更不知道它死前是否安詳或者沉浸于安詳。我想著它曾經一次次去鄰居家看望它的狗崽，而它的狗崽已經長的比它更高更大了。

“過會兒你把它用編織袋提到隔壁你二大爺家，讓他給收拾收拾，他好鼓搗這些羊啊狗的。”母親邊生火邊囑咐。

“把它埋了吧。”我不忍心讓它死后也無處葬身。

讀小學時，剛學完自然課便在周末跑到山上和阿華去捉蜻蜓，看蜻蜓有幾只腳，看蜻蜓的翅膀，看蜻蜓的臉部結構，結果給弄死了七只蜻蜓，我們便在亂石中清理了一塊兒平地，挖了一個小坑，用幾把草葉包裹著把它們給掩埋了，并找到一長石板用彩石寫上“七蜻蜓之墓”。我們的愛惜之心可見一斑。其實，人最怕缺乏愛心，有愛心的人必定在管理和事業上有所成功。當然，等第二天我們再去看時，那幾只蜻蜓的尸體已經爬滿了螞蟻。

吃了早飯后，我執意沒去送。最后我父親提著編織袋給送去了。到了下午，我那沾親帶故的二大爺讓過去吃狗肉。

我一直很喜歡吃狗肉，特別是臘月里冷凍的狗肉凍，就著煎餅或者干脆卷在煎餅里吃，別有一番味道。在大學里，每次發個十幾二十元的稿費我都會喊著大P他們吃狗肉火鍋。可今天我無論如何也沒吃下一口。我知道這是那只從出生不到一個月就被我抱到家里喂養了十三年的黑子。我看見父親也沒有吃。我知道父親也不忍心去咀嚼黑子的肉。

在家久了，總會有很多鄉親詢問我的事情。沒幾天就有關于我的流言進了父母的耳朵。母親再也忍不住了，非讓我說清楚發生什么事情了。

“這不是快十一了么，為了給我奶奶過生日，就調了上班時間，過幾天就回去。”我搪塞著。

“你奶奶生日記得還真清楚，你爸生日都沒想著。”母親嘀咕開了，“幸虧方霖心細，給打了個電話，還匯了1000塊錢。多好的閨女啊，知道你忙，怕你分心就替你盡了孝道。”

“對不起。我給忘記了。”我慚愧的很。五十多的人了，我還沒有給父母好好的過一次生日。還有，從內心里感謝方霖。她的舉動多少讓我少了些對父母的內疚。

“沒什么。我和你爸也不計較這些。你們工作要緊，這生日過不過的都行。想過了我和你爸就買些好吃的，反正我們自己還完全能照顧自己，也不缺錢花。就是你啊，自己一個人在外，得好好照料自己。”

“恩。”

我想今晚吃飯的時候，一定得為父母端兩杯酒。

奶奶后天就要過生日了，我給送去了500元錢。奶奶說什么也不要，讓我攢著娶媳婦的。我笑著說娶媳婦用不著咱花錢。

“嗨，我聽人家說你在外面吃虧了，現在連工作都丟了。”奶奶擦了下眼睛，“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重新找工作需要花錢。”

我心里一陣兒酸，不知道是因為奶奶對我的關心和疼愛還是因為我的落魄。

“奶奶，你就收下吧。這點兒錢我還是有的。”我扔下錢就走了。

從奶奶家出門，我再也無法平靜。我一個人沿著村里剛剛由我二叔引線撥款和村民集資修建的水泥路向著高處緩行。走上砂石路，又進了土路，在崎嶇的登山的兩邊滿是圪針的小路爬到了山頂。山頂上一處籃球場大的平地，上面長滿了矮草，四周是不足一米高的石崖，灑落了很多鵝卵石。這里曾經是海底吧，經過造山運動形成了山。旁邊是將要規劃為旅游風景區的紀王崮。我躺在草地上望著紀王崮，想著紀王的落魄，想著紀王的傳說，想著紀王那再次逃離時悲傷的回頭一望，想著那永遠埋在崮頂的兩個妃子與紀王的情感……王者將相也曾失敗過，落魄過，流浪過，我何以消極？所有的一切盡是生命中的一個點，一個銜接著昨日與明天的點而已，它可以影響明天，但未必會影響到后天。是的，事在人為，成敗在天。不可不為，不能無為。

夕陽西下。落日紅霞。

回去的路上時不時的遇見放工回家的村民，他們總會不約而同的問著相同的兩個問題，一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二是什么時候回去。我不斷地重復兩句話，一是回來四五天了，二是過兩三天就走。

“去哪了？這個時候才回來。”父親問。

“爬山了，到了紀王崮下邊。”

母親正在炒菜，聽到我去了紀王崮，就問有沒有上去。

“沒上去。看天晚了，上去轉悠一會兒還不黑了啊。”

“上面修了一部分了，那滴答泉砌了個池子，旁邊還寫著幾個字，挖掘機都開了上去。”母親和父親上個月去過，村里人聽說上面派人下來考察，還有修建景點的，都三三兩兩的上去看看。

“寫著‘胭脂泉’，旁邊還寫了個記事。”父親在旁邊補充到。

肯定沒自然狀態好看。胭脂泉傳說是紀王的妃子每天洗漱的地方，在當地被稱為滴答泉，因為在海拔近500米的紀王崮上，這泉子一年四季不停地滴答水，保證了崮頂上幾戶人家的飲水，從未干涸，當然，也很少溢滿。

“快進屋吃飯。”母親招呼著。

“來，爸，媽，給你們倒上酒。”我拿著酒瓶，給他們斟的滿滿的，“爸，這酒吧，首先是感謝這么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再就是向你們二老賠罪，沒給你們像樣兒的過個生日吧，還把我爸的生日給忘了，實在不孝。”

父親端起酒杯就喝了下去。母親笑著看著父親，說：“孩子說了那么多話，你腔也不搭。”

“呵呵，媽，你也喝。”

今晚我一點兒酒也沒喝。我一個勁兒的忙著給父母添酒端酒，似乎是想把這么多年來沒能給父母端的酒一下子給補上。

奶奶過生日的那天，幾乎所有的親戚都來了。對老年人來說，這樣的日子是越來越彌足珍貴了；對年輕人來說，也就是找個籍口一起聚聚，彼此有個念想。

姑家的大姐還是沒有回來過。歡歡看著越來越懂事了，正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更何況歡歡還經歷著普通孩子所不能承受的變故。姑顯得老了許多，姑父也整天叼著根大煙袋，一臉苦悶。

這忙活了大半天的生日，一吃完宴就差不多結束了。二叔家離得比較遠，早早的開車走了。姑父也著急放羊就回家了。父親高興地多喝了幾杯，這會兒估計回家躺下睡覺了……忙來忙去，剩下一大攤子碗盤酒瓶等著收拾。

我和母親幫著奶奶收拾了一下午。臨走前，我跟奶奶說我要走了，去趟湖北。

奶奶點著頭，說：“哦，要出去找活兒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這笑里夾雜了多少無奈，又夾雜了多少勉強啊。

晚上飯后閑聊，父親從里屋柜子里拿出五千元錢，說這是他們攢下的，都是我每年給他們的零花，讓我拿著。

“這怎么行呢？我又不是沒錢。”我這幾年的工作，除了在宜昌買了套兩房一廳的房子以外，一直沒有什么大的花銷，自然就有些積蓄。“我不缺錢花。我就是琢磨著想回趟宜昌把房子給賣了。以后吧，即便是不能在哈爾濱落腳，我也得在縣城買套大點兒的房子，把你們倆也接去。反正是不回宜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