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霖沒有走。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方霖是不會走的。我如此一意斷定。
我趴在宿舍的窗臺上看著方霖在工地上轉來轉去。工地上的機器剛剛停,工人們正陸陸續續的回家,工地上搭建的簡易的商店還亮著燈,旁邊的小吃部已經收拾起來了,幾個保安正圍坐著抽煙拉呱……看來天要涼了,我看著遠處昏暗的分辨不清的夜空,似有冰冷襲來。
時間與空間構建了場景。人們在這變換著的場景中上演著各自各的故事,模樣百出,卻也不盡相同。幸福都是一樣的,就算是表達幸福的形式不一樣,可最終感化到人心的總是歡笑與滿足;悲難卻有著誰也難以體會的感受。顧自掃了自家門前的雪,哪還管他人瓦上的霜呢?方霖同我一樣交織著情緒的時候,紀筱優會不會知道我們的痛苦,能不能體會我們的難處?不,應該是我的痛苦和難處,方霖的痛苦和難處是我帶來的,是我附加給她的。我本來是要給她愛情的,可給了她不得不面對的憂傷。
這憂傷該是刺心般疼痛的吧?若不然,為何方霖呆呆的站在工地上,雙手交錯在胸前,肩膀在不住的哆嗦,總不會冷吧?她穿著外套呢,那件我曾在長江邊親手披在方霖身上的外套。
我撥出了再熟悉不過的號碼,響了個徹底也沒有被接起。
我急匆匆的下樓,又放緩了腳步悄悄的走到方霖身后,輕輕的擁起。方霖慢慢的轉過身來,我這才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她依舊無聲的抽動著身子,眼淚嘩嘩的流著。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心如刀割般絞痛,我張大了嘴卻沒有喊出聲音,只感覺眼淚順著眼角往外涌,如潮水般。方霖,你知道么,這些淚水是心疼你的,是虧欠你的,是再也難以掩飾的悲慟!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方霖,我愛你……
方霖推開了我:“安樂,我回去了。”
“方霖,我會讓她趕緊離開哈爾濱的。”我拉住方霖的手,“如果她需要錢,給多少都行。”
“哼……哼哼……”方霖冷笑,甚是恐懼,“第一,這些話你不用跟我說,第二,你不能如此不負責任,不管是對紀筱優還是對未出生的孩子。要知道我們都是女人,在受傷害的事情上,我還是能體會到的。”
“你想要我怎么樣,離開你去照顧她?”我急了,“方霖,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不。我不讓你離開我。我要你把她留在哈爾濱,直到她把孩子生下來,她需要被照顧。”方霖背對著我,如此堅定的聲音讓我大吃一驚。
“胡鬧!你讓我娶妻納妾?你讓我被別人嘲笑?”
“嘲笑?誰嘲笑你?大概是我和紀筱優被嘲笑吧?”
想不到女人會如此矛盾。可當我冷靜下來,不禁感激方霖對我的容忍,對紀筱優的包容,這該是大愛所使吧?方霖不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我第一次認識到方霖是個睿智的女人,第一次見到方霖在大是大非面前的冷靜與沉著,哪怕隱藏在內心的是無盡的掙扎和疼痛,更有著恨。
方霖最終還是走了,她臨走前撇下一句話:紀筱優住在我家。
等紅色跑車揚塵而去,等工地上揚起的灰塵慢慢落地,等我轉過了身挪動起步子,才發現商店燈下幾雙定定的看著我的眼睛。算了,請嘲笑我吧,請辱罵我,請毆打我,請拉起我的腿繞三圈撒出去,讓我舒舒服服的躺在幾米開外的地面上……
我曾在多少個夜里獨步或者沉思,如同那夜鬼魅連影,現實的不像是虛幻,卻被虛幻的思緒左右。黑夜里忽閃的煙頭成為別人知道你存在的最明顯的依據,我卻習慣不停的抽著煙,在黑夜里看我所能看見的一切。如果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窺探這個世界,我或許會自以為聰明的嘲弄著什么,我一定會這樣的,就像不遠處看著我私語的那些人。
夜對孤獨的人來說是孤獨的知音。萬籟俱靜,世間不再有吵鬧,不再有繁華,不再有幸福者的身影在眼前晃蕩,不再有小河上的石橋、木船和河底的水草游魚,什么都看不見了,看得見的是自己所擁有和享有的,不再覺得缺失。這個時候便安靜的享受,就算是思念也是唯美的,好比畫面般的夜空里劃過的流星,留不下痕跡卻留下了浪漫的記憶。
不時傳來的凄慘的貓叫聲驚醒了處在思緒漫游中的我。該沒有誰給予了貓苦難,緣何這叫聲如此悲涼?在這涼意的初秋,增加了刺激身心的因素。悲傷萬里。
難以入睡,在如此之秋。
大P仍舊獨來獨往,隔不了幾天便拿下一個不大不小的訂單,回收賬款至今還未發現什么紕漏。我不得不對自己的懷疑起了不確定的想法,大P的不法勾當似乎不會存在。算了,我顧慮多了也未討的半點兒好處,方正業對大P放心著呢。況且刀疤牛還在公安局,倪雅這幾天也沒來上班,至于事情辦理的如何,我是毫無音信。這樣也好,安安靜靜的坐在這旋轉椅里,抽著煙,簽簽字,看看報,寫寫文,消極一回,權當是假期了。
“你要是想休息了,不如回家待一段時間。”周國行打來電話,毫不客氣的說,“方總已經聽了你的事情,你得好好處理。我看啊,你回家待個把月也可以,這也是方總的意思。”
去他媽的,自個兒不爭氣了,也難怪他人作梗。再這樣待下去倒也不如回家,回去幫著父母干點兒農活,盡點兒孝道,讓繃緊的弦松弛一段時間。
“那行,周總,這事兒我自個兒去方總那里說清楚吧,勞煩您轉話了。”
依舊是劉嬸開的門,劉嬸見面就說妮子這兩天就要去報到,多虧了我和方霖,以后妮子可不能忘了她安樂哥。
妮子在院子里澆花,看到我后就走了過來打招呼。還別說,妮子打扮起來是越看越好看,一股子淳樸再摻雜了幾絲高貴,身材不算高挑倒也勻稱,一身黑白色搭配的運動服更是彰顯了青春的氣息。
“你們忙吧,我還得找伯父商量點兒事。”我看了看妮子,“到學校后可要好好學習,這城里條件好,學習好的人多,你一開始跟不上可不能著急,慢慢適應。”
“恩!”妮子使勁兒的點頭,像極了剛結識那會兒的方霖。
方正業坐在靠著落地窗的沙發上看著報紙,反射進去的幾縷陽光映襯著他頭上幾絲花白的頭發,分外耀眼。老了,這些人都老了,包括我的父母,他們的脊背肯定日漸佝僂,皺紋漸滿!
“伯父。”我輕輕的喊了聲。
“你來了,快坐。”方正業的神情越發帶有老態。
“方霖呢?”
“她啊,和小紀去醫院做檢查去了。”
“我……對不起方霖,也辜負了您。”聲音里只有虧欠,硬朗不起來。
“嗨,都過去的事兒了,誰沒有個三六九啊。”方正業放下了報紙,“我知道你愛方霖,連你劉嬸都老夸你是個好孩子,可出了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我……”
“好了,你回山東住一段時間,關于這個小紀就按照霖兒的意思吧,先讓她在這住著。霖兒就是心腸好,自己明明難過,還要去照顧小紀。”方正業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這代表了對方霖的無奈還是對我的失望,總之,我無地自容。
“我聽您的。公司里的事情……”
“公司里的事情就交給周國行和彭偉航吧。”方正業搶過我的話道。
“噢,他照料的很好。”我徹底聽出了方正業對我的絕望,“我想見見方霖再走。”
“他們在市醫院,你現在過去吧。”方正業擺了擺手,繼續拿起報紙閱讀。
走出方家大門,我再也無法忍受,點上煙的瞬間,眼淚滴了下來。我沒有顧及眼淚,我深吸了一口煙,邁起了大步,往市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