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長樂公主犯有欺君之罪!應當重處!”
“皇上!長樂公主身為朝陽公主之女,不思為國盡忠,反而落草為寇,成為楚巫山莊一群烏合之眾的首領,專干違法亂紀之事!當處以重刑以儆效尤!”
“陛下!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長樂公主不受處罰,難以平民憤!”
“陛下!昨日長樂公主遇刺乃是江湖人之間尋仇而起,長樂公主雖不負全責,也有擾亂治安之罪!”
“長樂公主隱瞞其為楚巫山莊水靈圣主一事乃是誅九族之大罪!”
“長樂公主欺瞞天下!天理難容!”
“長樂公主向來持寵而嬌,多次出言不遜,詆毀朝廷命官,有失婦言。又多做奇裝異形,服制常違禮數(shù),有失婦容。長樂公主還多次嘩眾取寵,有失婦德。憑此三條,陛下就應當處罰于她!”
“長樂公主之為,有損皇室顏面,不懲戒于她,何以維持皇室只尊嚴?”
……
偌大的朝堂上,幾乎人人上言請求處罰長樂公主,唯有三人屹立不動,在跪了一地的朝臣中顯得那么刺眼。
“父皇!兒臣以為,朝陽姑姑為國捐軀,流落在外,莫鳳妹妹自幼在外漂泊難免為自保做一些什么,說到底,還是我們這些身為她至親的樣子皇室之人的過錯。當日父皇與她相認為的是全了兄妹之情,今日卻為了這些須末小事責怪于她,豈不是……”蘇幕陽道。
“是啊!父皇!與那什么武林盟主動手并殺了他,一定不是鳳姐姐的本意!鳳姐姐那么溫和的一個人,又不會武功,怎么會殺人呢?”蘇幕城道。
蘇哲目光如炬,看著另一個沒有開口的人,那人身形單薄,一身禮部的官服,站在大殿的一個角落里,兩個皇子都跪了下去,他卻依舊站著,如同一株對抗寒風的青松。
“你!怎么看?”蘇哲指著他道,他認得他,那日獻琴的明揚。
明揚上前走了一步,略略拱了拱手,平靜的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此事之錯,乃在陛下一人而已!”
此話一出,滿室嘩然,竟有人敢說這是陛下的錯!活膩了嗎?他們的頭簡直要低進領子里去,誰也不敢抬眼去看龍椅上的皇帝的臉色。
“此話怎講?”帶著威懾,蘇哲緩緩的開口。
“當日近乎國破家亡,是朝陽公主三次挺身而出。第一次,她身披陛下的斗篷引來了追兵,保全了大楚皇帝。第二次,她以弱質女流之身擔任賀蘭大掌司之位,協(xié)助陛下安撫民心,守護剩下的半闕江山。第三次,她遠嫁北夷,落入鳳氏之手,可是陛下明知道她在哪里,卻沒有去救她,反而是不聞不問,并以此換來了十幾年太平。如此看來,是大楚欠她良多。而陛下當日承認長樂公主的身份,卻是親手毀了朝陽公主的清名,讓她在死后也不得安寧。今日,又為了區(qū)區(qū)一個武林盟主要問罪于她的孤女,又是何意?難道陛下認為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陛下的忘恩負義,薄情冷血他們都看不到嗎?長樂公主是姓鳳還是姓白,他們自己都沒有想法嗎?若是朝陽公主在天有靈,她是不是會后悔呢?”明揚道,他的身子立得筆直,說的話卻振聾發(fā)聵。朝陽公主,對于滿朝文武來說,是不能觸犯的禁忌,他們只能歌頌她的功德,而對于她的事卻知之不詳。她究竟怎么樣的一個女子,其實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多的人在乎,她的孤女,在他們眼里,是與不是又有何區(qū)別呢?過繼給她的白氏小姐也好,她與鳳氏的骨血也罷,都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尊貴如她,不也逃不了成為棋子的命運嗎?
“那依你之言,當如何昨日之事?武林盟主已死,江湖勢必再起波瀾,如今邊城用兵,不可再加內亂。”蘇哲如同虎狼般的目光望著明揚道。
“此事,自然要靠陛下的金口玉言了。武林盟主是行刺長樂公主失手而賠了性命,既是江湖事,又是朝堂事,全靠陛下定奪。”明揚道。
“什么意思?”蘇哲道。
“那就要看陛下是要一個穩(wěn)定的江湖還是一個公主了。”明揚道。
“江湖?公主?”蘇哲沉沉的道,長樂公主是白氏相國的義姐,被他冊封為公主,享受至尊無上的地位。什么看重她的知書識禮,女子楷模,都不過是一句謊言罷了。他要她為他留住那個驚才艷艷的白莫林,為他延長這茍延殘喘的大楚的命元。而她,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縱然她是她的女兒,這就是皇室女子的命!可是他真的能夠在親手葬送了她后再親手毀了她嗎?
偌大的崇明殿里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響,死一般的寂靜,仿若時光已經(jīng)靜止。忽然,一個小太監(jiān)從偏殿出來,湊到李青公公的耳邊說了什么,李青公公一臉凝重的樣子在蘇哲耳邊說了一遍,接下來便又是一片瘆人的寂靜。
過了不知多久,蘇哲起身離去,剩下了一地跪著的朝臣和負手而立的明揚。李青公公扯著嗓子道:“諸位大人都散了吧!”
一個人壯著膽子起來,把什么東西塞進李青公公的衣袖里,道:“公公,陛下突然走了,這是為了什么嗎?”
“呵呵,你們在這里議論如何處置長樂公主,可你們知道長樂公主怎么做的嗎?”李青壓低了聲音道,然后一甩拂塵,走出了大殿。
離宮門外很快迎來了一撥又一撥客人,可是離宮卻大門緊閉,往日里,長樂公主不見客,她身邊的人還會出來應酬,而今日不僅不見客,連禮物都不收了。那些人又轉而將東西送到相國府,可是相國府的主人去了邊城,他的下人也關了大門,只隔著門縫回道:“諸位請回!我家大人有言在先,他走后外人一概不得入內!”
白氏小姐被封為公主,賜居離宮,白氏公子被尊為相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下已有“萬姓不如一個白”的說法,可是民間還有一個說法:“不斬西山木,莫砍鳳下吳。一口吞下天,一木遮半邊。白白送上命,風里化成煙。”木氏,吳氏,鳳氏,白氏,風氏,都是姓氏,而其中,木氏、白氏、吳氏都是鳳氏一系,也就是說偌大天下,只有兩戶人家惹不起:千年大族鳳氏和數(shù)百年來收攏天下秘聞的風氏,至于他們有是不是一家,那就無人可知了。
夜色逐漸降臨,離宮之內燈火通明,唯有一處,漆黑一片,沒有人膽敢大聲喧嘩,明里暗里何處都守滿了人。這個前途未明的深夜,總有人想要渾水摸魚,也許是江湖人,也許是朝廷上的政敵,他們的職責就是守護那個昏睡在梧桐館里的少女。一夜下來,總有幾場廝殺,所幸他們將人攔在了外面,內宮深處聽不到打斗聲,一個人摘下了面巾,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道:“這一夜,總算過去了。換人!”他一轉身,赫然是那日駕車的馬夫,旁邊的人道:“公孫大人慢走!”他哈哈一笑,道:“我到別處看看再走吧!這幾日忒不太平了!”身后的人道:“恭送公孫大人!”他搖了搖手,慢慢的踱下了宮墻。
走下宮墻,他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了,三日了,武林盟主死了三日,江湖上卻沒有半點消息,反而是朝堂上為此爭論不休。江湖人真的不知道嗎?還是——難道,僅憑蘇哲一人,能夠壓制整個武林嗎?是他在幫她嗎?可是這也是逼她與他相認吧?圣主,你會如何抉擇呢?
夜色迷茫,一人一騎如箭一般飛馳而來,直到離宮門口,他才勒馬,將一方令牌拋上,他叫道:“開門!”樓上的人看著急忙打開宮門,重重宮門依次打開,他縱馬而入,沒有一人膽敢阻攔。
她睡眼惺忪,看到他,咦了一聲,道:“真是做夢了呢,居然看見你。”
“的確是夢,而且還是一個讓人不舍的醒來的美夢。夢里重逢,你可原諒于我?”他站在她的床頭,風塵仆仆,卻輕輕的執(zhí)起她的手,“我們和好,好嗎?”
她看著他,良久后才道:“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阿雙的信用了兩天才到我手上,我卻用了三天才回來,你怪我嗎?”他問,眼中滿滿的愛寵。
她坐了起來,身上單薄的睡衣有些松了,滑落下去,露出半個香肩,她就那樣仰視著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他,他也就那樣看著她,兩個人都不說話,門外照例傳來打更的聲音,值夜的小宮女反身的聲音,還有風吹過梧桐樹的沙沙聲。他忽然起身離開,過了不久又回來,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濕漉漉的頭發(fā)散發(fā)著青蓮花的香味,他坐到她的床邊,什么也不說。明明沒有燭火,他們卻感覺看得清彼此,也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聲。他將她撈進懷里,躺在床上,輕輕道:“睡吧!”就像多年的老夫老妻,他擁她入懷,她靜靜躺在他的身畔,什么也不說,就已經(jīng)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