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龍站在紅塵客棧門外,看著一身紅衣的女子坐在二樓的窗口,寬大的衣擺下垂,露出白玉般的小腳,臉上似笑非笑,眼神迷離,不知想些什么,卻是憶起了那幾日的兇險,心中直道萬幸。
那日,他喬裝打扮成楊長老手下的一名心腹金林,他的易容術很好是沒幾個人知道的,更何況那日還有一個公孫龍戰死,一個阿雙回去搬救兵。他看著他們將她送進暗室,昏睡的她一無所知,他恨她的懦弱退縮,也疼惜她與眾不同的脆弱。他本想借機查明柳城關分堂一事的真相,并將她救出來,卻沒有想到木易公子就那樣沖了進去,那真的是不顧一切的去做了。
木易公子是云教教主鳳忘笙之子,也是千年大族鳳家這代的嫡長子,既是鳳家少主,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從未想過木易公子會為了她暴露一切——他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路殺進柳城關,問風雪樓的樓主風無疑與那楊長老道:“你可知道她是誰?她是鳳凌歌!是我鳳家的嫡出大小姐!是云教的挽離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是鳳主!你們不會不知道鳳家有多重視鳳主吧?”
鳳主,鳳家之主,鳳家自詡是鳳凰后裔,信奉涅槃重生,而鳳主,則是鳳家重生之門的開啟者,是鳳家會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的人,哪怕是流盡最后一人的血,他們也不會放棄他們的鳳主。而且,鳳主是誰,有沒有出現,是鳳家最大的機密,這話若是由他人說出,別人可能不信,可是由他說出,十個人里有九個信。公孫龍聽了心中一震。
只聽那楊長老道:“小子!你不顧一切的沖進來救她,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救她編出的瞎話?”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問他——”木易公子染血的長劍一指站在旁邊做壁上觀的風無疑,“風樓主,別人不知道我是誰,你不會也不知道吧?”
“風某自是知道鳳公子的,話說鳳家大小姐凌歌沒有與生父鳳忘笙相認,與你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卻是親厚呢!不過,凌霄公子,你說凌歌小姐是鳳主,有何憑證?這鳳主可不是說是就是的!”風無疑笑道。
“呵——難道你們不知道我鳳家最是看重規矩?聘而為妻,奔而為妾,朝陽公主雖然貴為公主,可是在生姐姐前卻沒有正式的名分,而她之所以能以嫡妻身份寫入族譜,而我的母親只能為繼室,就是因為姐姐是鳳主,除了這個理由,鳳氏族人有什么理由讓她存活至今?又憑什么為她籌謀規劃?費盡心機磨礪于她?”白莫林道。
的確,對于一個重視臉面和家族延續的世家大族來說,一個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大麻煩的女子和她的孩子只會被他們無聲無息的消失,哪個世家沒有這樣的事?更何況這是鳳家的少主說的?
“好,我不會再動她,但是我想凌霄公子應該很愿意留下吧?”楊長老道。
一切發展都超乎了他的想象,雖然他沒有覺得鳳九歌能安然的活到現在是因為鳳忘笙顧念骨肉親情,但是他從沒有想過她會是鳳主,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鳳七夕一定會后悔吧?
阿雙和劉琪一起去紫羅關,劉琪自然是家受傷,他趁機想要暗算阿雙,奈何阿雙早有防備——她知道救兵的重要性,自然也會想到有人可能會阻止去求救的人,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讓劉琪與她一起回紫羅關。劉琪暗箭傷人,阿雙僥幸撿回一條性命,回了紫羅關,重傷在身的她終是調到了人馬。
那些人與公孫龍一起來了一個里應外合,公孫龍明白木易公子之所以顯得方寸大亂不過是為了親自護衛鳳九歌的安全,他的身份,他的能力,都是獨一無二的,是最合適的。那日他帶人攻進柳城關分堂,劉大總管已經死了,風無疑早已經離開,楊長老利欲熏心,他與宋清如戰在一處,木易公子硬生生僅憑一人之力斬殺楊長老于劍下,那時,公孫龍是前所未有的震驚——那白衣少年此時的神色根本就是一個殺神!要是當時的鳳九歌醒著,估計也只會贊一句簡直跟鳳忘笙護短的樣子一樣呢!木易公子當時威風凜凜的道:“這世上有我在,誰也別想動她一分一毫!否則——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公孫龍回想著當日,只覺得就像一場夢一般,如今卻已經過了一年,那時菊花開滿連城,今日又是菊花綻滿枝頭,也不知這些日子鳳教主將她帶走都做了什么,以至于她居然回到連城,拆了當日等鳳七夕的客棧,自己建了五層的高樓,偏偏取了個名字叫紅塵客棧。他想著這些,半天沒動,坐在窗口的鳳九歌卻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本以為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卻沒有想到是他,鳳九歌從樓上躍下,笑道:“怎么,幾日沒見公孫大人也成了見了美人就挪不動步子的人了?”
“說的哪里話?什么叫叫了美人就挪不動步子?老板娘,你這話是不是意有所指啊?”李水墨一身顯眼的杏黃衣衫,松松垮垮的出來,一臉笑意。
“李大人也在?”公孫龍笑道。
“我倒想留在楚風館,可是還沒出門這里就有一個見了美人就挪不動步子的,要我還怎么敢出去?”李水墨故作埋怨狀,卻笑著拉了公孫龍道,“你可要小心了!她開了店卻只會當甩手掌柜的,現在韓大人還在里面算上個月的帳呢!赫連大人當門神,龍大人做小二,你來了,興許得去廚房了呢!”
“那李大人負責什么呢?”公孫龍好笑道,圣主把這些人都召回來就是為了給一個客棧找伙計嗎?
“她啊!十指不沾陽春水!廚房進不去!賬本算不出,做門神也沒人怕她,所以只能當財神放在門口了!”鳳九歌笑道。
看著她笑著說話,神態自然,公孫龍和李水墨自是放了心,李水墨指了客棧門口的對聯道:“諾!你瞧瞧!趙丹青寫的!都這樣了她還不滿意!把人關進屋子里寫去了,說是寫不好就不要出來了!”
公孫龍這才注意到門口的對聯:一入紅塵無貴賤,二出龍門有生死。紅塵可以理解,至于龍門有何解呢?他疑惑的看向鳳九歌,鳳九歌但笑不語,又看李水墨,李水墨聳了聳肩,道:“這幅對子也是換了好幾遍的,總是覺得不好!這幾日換的比人家幾十年換的都多呢!”
“那不如請木易公子來寫一副,或者圣主自己寫?許久不見圣主舞文弄墨了。”公孫龍笑道。
鳳九歌噘嘴道:“合著在你們眼里莫林寫就是做對子,而我就是賣弄了?好沒良心的!既然這樣,不如你來寫?你若是寫好了我就把趙丹青放出來,要是寫不好你們就一起做小二好了!龍安這幾日可是后悔死沒有寫對聯了!”
“那算了吧!老板娘!你就是想坑我多給你打幾天雜!”龍安自門里探出一個頭來,憤憤的道:“說好了輸了就打三天雜,你卻要把我灌醉來個利滾利!這天下怎么有你這么黑心的人?我不干了!”他嘴里嚷著,手里的托盤卻端的穩穩的。里面有人嚎了一嗓子:“菜怎么還不來啊!”龍安立馬一轉身走了。
公孫龍看的目瞪口呆,李水墨咳了一聲道:“要是再不去,那個黑心肝的又要扣工錢了,他已經把明年的工錢都扣完了!”
“嗯?”鳳九歌挑眉道,“水墨——”
“好啦!知道啦!你這不是逼良為*嗎?各位客官——我們老板娘怕你們吃飯不夠熱鬧給你們請了一位說書先生——”李水墨喊著跑了進去。
公孫龍愣了愣,道:“說書先生?”
“沒錯!”鳳九歌一把把他推了進去,他一臉茫然不解,李水墨站在他身邊道:“公孫大人啊——俗話說得好,死道友不死貧道,你就認命吧!”說罷將他推到了正中央,正算賬的韓亞心抬頭看了一下道:“這下齊了!”
公孫龍無語至極,硬著頭皮道:“諸位看官好!”
“既然是說書的,那就來一段!”有人叫道,有人開頭自然就有人起哄,一時間樓內吵做一團,鳳九歌皺了皺眉,喝道:“赫連楨!”
“都給我閉嘴!都忘了老板娘的規矩了嗎?”一人怒吼道,公孫龍回頭去看,才知道赫連楨真是做了門神,手里拿了降魔杵立在門口,一副怒發沖冠的模樣,他突然想說:圣主你其實是想開黑店吧?說好的一樓歇腳二樓雅間三樓住宿呢?說好的四樓貴賓五樓賞風呢?這是怎么回事?
“各位安靜!安靜!”李水墨絲毫不顧及淑女形象的大叫道:“聽說書可以,我們保證每天都是不重樣的!所以——”
“所以要加錢是不是啊!就知道你們黑心——”有人道。眾人再次吵做一團,只見鳳九歌笑吟吟的看著,可是是人都感覺到了她眼中的寒光,到了最后竟沒人再敢言語。等到沒人再說話,鳳九歌才道:“我這紅塵客棧開了也有幾個月了,可是來來往往的人卻沒有記住我的規矩!我說了,進了我的門,沒有貴賤之分,想要什么憑自己的本事來!今日我就把話撂在這兒,這天底下的買賣,只有我想不想做,沒有做不做的來!”
“老板娘的意思是——”有個穿黑衣的老道道。
“我這是做買賣的地方,沒地方給那些講究的人擺譜!”鳳九歌說罷,直接上了樓,剩下的人面面相覷,李水墨一臉笑意的招呼道:“諸位請慢用!誰不知道,咱們這紅塵客棧是什么地方?不想惹是非的,怕事的就不要進來!”
“也是!你們這里白天也做生意,晚上也做生意,想必賺了不少吧?只是你們也不怕太顯眼了招人嫉恨?”有人道。
“他要是有本事就打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