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guān)年關(guān),富人是年,窮人是關(guān)。唯有跨歲的那刻,眾生平等。
北周帝都的皇城里一片燈火輝煌,高高的皇位上坐著一人,二十多歲的帝王一臉春風(fēng)得意,北周的皇后就坐在他的旁邊,一臉的嬌羞。她嫁入宇文皇族為后,半年才懷有龍嗣,如今即將臨盆,而鳳家在北周的旁支如今在北周可謂呼風(fēng)喚雨,可以說她如今看上去已經(jīng)是最大的贏家。萬人朝賀,八方來拜,她就坐在那里接受。
忽然一陣喧嘩聲,進(jìn)來一個人,一身白袍在璀璨的燈光里格外耀眼。眾人都是一愣:守衛(wèi)重重,這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
待到看清來人,鳳挽月霍的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又站住,一瞬間便已是熱淚盈眶。
看清那人后,鳳昭心中也是一震。他是鳳家在北周的旁支的首目,自然是會去拜見鳳家的家主。眼前的人,不是鳳忘笙又是哪個?
縱使千言萬語,卻是不能脫口而出,她如今是鳳昭的女兒,叫不得他一聲父親,可是他就在那里啊!
他喚道:“月兒!”
“父親!”這一刻所有的情感都壓抑不住了,她長大他不聞不問,她嫁人他不問不聞,如今她獨(dú)自一人,即將身為人母,她以為他已經(jīng)棄了她,他卻來了。他還是在意她這個女兒的吧?否則不會讓鳳凌霄來安排她的婚事,今日又親自來。
他一步一步的踏上丹樨,她起身迎他,一時間所有的人都覺得這人才是帝王。而坐在龍椅上的宇文殤不過是個背景。似乎有一種威壓就那樣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散開,壓的他們都喘不過氣來。
“月兒長大了,也要做母親了。”他站在她面前,低頭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道,“你可怪我當(dāng)日未來參加你的大婚?”
“月兒知道那時父親受傷,不敢勞動父親的。”鳳挽月道,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橫流直下。
鳳忘笙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擦去她的淚水,道:“不敢?你受委屈了。”
鳳昭趁機(jī)道:“忘昭不知家主駕到,有失遠(yuǎn)迎。”然后拜了下去。
忘昭?鳳忘昭?家主?有人心中打起了鼓。而此時在座的鳳氏子弟已經(jīng)跟著拜了下去。一時間將近半數(shù)的席位都空了下來。
“昭義兄多禮了,是忘笙沒有提前告訴兄長。”鳳忘笙道。
忘笙,兩字一出,幾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些元老人物也明白過來,眼前的皇后究竟是何人。鳳昭長年在外的女兒,不管存在不存在,眼前的人才是鳳挽月真正的父。那個一手托建北周帝國的人來了!當(dāng)初若是沒有鳳忘笙的相助,宇文氏反叛成功的幾率會很小,也許如果不是他的一時意氣,宇文氏如今也許只是一抔黃土。如果先前見鳳昭下拜只是疑惑,鳳氏子弟盡數(shù)下拜是震驚,那么鳳忘笙的那句話帶來的則是驚嚇了。
“女兒拜見父主,愿父主心想事成,年年如意。父親,新年好!”鳳挽月柔柔的拜下去,鳳忘笙托住了她,不讓她拜下去,道:“你與他們不同,拜什么?行了!起來吧,你們也起來吧!”
“謝家主!”鳳昭等人應(yīng)聲起來道。
“不必!鳳氏子弟本系同脈一根,不過是忘笙有幸,繼承家主之位罷了。鳳家興衰還記掛在諸位身上!”鳳忘笙道。
鳳忘笙道出現(xiàn)根本就是喧賓奪主,他的光輝已經(jīng)徹底掩蓋了獨(dú)坐在龍椅之上的宇文殤。而此時坐在龍椅上的宇文殤也是已經(jīng)是臉色鐵青——他的臣民懼他,他的妻子崇敬他,他徹徹底底敗在了眼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子身上,他感覺自己在他的光芒之下卑微如螻蟻。
鳳忘笙扶著鳳挽月回到鳳椅上,才看了一眼坐在龍椅上的宇文殤,道:“這,就是北周帝?”
北周帝,他說的是北周帝,不是大周帝。宇文氏叛楚,成立大周,但是大楚還是大楚,大周卻是北周,一字之差,天壤之別。這表明,宇文氏不是正統(tǒng),或者說,至少在鳳忘笙心里,宇文氏不是帝王家,而是一顆棋子。
“這位就是鳳教主?”宇文殤道。
此話一落,鳳挽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無疑是極其了解鳳忘笙的為人的,鳳忘笙為人傲氣,如果有人在言語上得罪于他,他若是覺得對方有趣還好,若是無趣,只怕是兇多吉少。
鳳忘笙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笑道:“北周帝果然不同凡響。但愿北周帝能夠一統(tǒng)江山,給我月兒至尊之位。”言外之意,北周他還不放在眼里,他要他的女兒成為至尊,那就要宇文氏滅蘇。若是不能,就不要怪他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呢?那是什么都有可能的。
“鳳教主放心,宇文氏會做到的。”宇文殤道。
“不!我不是要宇文氏做到,我要的是你宇文殤做到。”鳳忘笙道。
底下的人皆是膽戰(zhàn)心驚,自然也有人贊嘆一聲好大的口氣。而鳳氏的子弟則是無比崇拜站在丹樨之上的鳳忘笙,以一介白衣之身命令一國之主,簡直就是鳳氏輝煌的現(xiàn)場版。
“父親一路勞累至此,想必已經(jīng)疲憊了,父親請坐,讓女兒伺候父親用膳。”鳳挽月起身小心翼翼的拉住了鳳忘笙的袖子,示意他坐在鳳椅上。這顯然是不合適的,宇文殤坐的龍椅就在旁邊,這是極為尷尬的。如果這里沒有鳳忘笙的座位,可以說北周不知禮數(shù),若是鳳忘笙坐在鳳椅上,那就是一國二主。而眼下看去,鳳家尊的不是宇文氏皇帝,而是站在龍椅與鳳椅之間的鳳忘笙。
“不必!月兒,忘昭替我送你出嫁,又與我是兄弟,你當(dāng)尊稱他一句亞父。那今日,我就與你亞父坐在一起,也正好看看我鳳家兒郎。”鳳忘笙笑道,然后大踏步的走下丹樨去,走到鳳昭身前,鳳昭起身將主位讓了出來。那一席上鳳昭的獨(dú)子鳳凌云也在,他年紀(jì)輕輕就憑借才華與父族支持身居高位了,是這一席上唯一的晚輩。鳳凌云忙起了身道:“侄兒為伯伯叔叔們倒酒!”
唯獨(dú)缺一個座位,宇文殤沒有說加座位,無人敢加,但是這并不妨礙鳳家自己人講究嫡庶,尊卑。鳳家的人自行調(diào)整了座位,各個小輩幾乎都離了座位去為長輩敬酒。
北周的宮燈在此刻也是黯然失色,似乎這一場宮宴不是為了北周而設(shè),而且為了他鳳家而擺。宇文殤沒有說話,底下除了鳳家的人還在談笑走動,幾乎就是死一般的寂靜。鳳挽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下定決心道:“諸位大人請繼續(xù)宴飲,莫要辜負(fù)此良辰好景!”
“謝皇后娘娘!”底下人道了謝恩,才開始活泛一些,但始終不及鳳家占據(jù)的那半邊。宇文殤聽了直接一揮衣袖走了。可以說在登基后無人膽敢如此挑釁于他,就算是登基前他因出身卑微受人排擠也不曾這樣丟臉過。他此時心中無比憤怒,恨不得掐死鳳忘笙才好,就連他一向喜愛的皇后,也變成了他的恥辱。他現(xiàn)在無比惱恨她,他已經(jīng)全然忘了他是怎么樣登上帝位的。
他走后,鳳挽月獨(dú)自一人坐在鳳椅上,望著旁邊的空蕩蕩的龍椅,出了神。
那一年,梨花新雨,她奉父命前來北周鳳家,一為指示北周鳳家扶持一位新帝,一為代父主視察北周分教。鳳昭接待了她,并命鳳凌云帶她去帝都之外會見云教教徒,順便觀賞北國風(fēng)情。
那一日,他受到兄弟排擠,出城散心,縱馬飛馳的他濺起的泥水污了她的白裙。鳳家崇鳳尚白,她是鳳家女,自然喜著白衣。她惱了,怒吼著要他下來道歉。她本以為他不會回來,可是他回來了,可是他回來后卻道:“不過是一個煙花女子,怎么配得到我的道歉?”她跟在鳳凌云身邊,鳳凌云是風(fēng)流才子,他只以為她是鳳凌云身邊的一個紅粉知己。
鳳凌云也有些著惱:“九皇子!這是家妹!請九皇子道歉!否則,就不要怪我鳳凌云不客氣了!”
那時的他是有多么落魄,一個世家子都敢如此責(zé)問于他。那時的鳳家還沒有如此的風(fēng)光,只是作為鳳忘笙幫助并牽制宇文氏的棋子。他道了歉,也仔細(xì)看了那個白衣的女子,為的是來日報復(fù)而不是所謂的一見鐘情。
后來,鳳昭與眾人商議之后決定扶持的人也不是他,只不過是突然回歸的獨(dú)孤家家主獨(dú)孤云天打亂了他們的計劃,所以他們收了手。
只不過,他卻在登基之前來了鳳家求娶她。他為她備了十里紅妝,還親自下聘,羨煞旁人。年輕帝王,一見鐘情,多少春閨少女的美夢。可惜的是,她是鳳挽月,不是深閨少女,而是長在云山的云教公主。鳳昭不敢做主,一封書信送到了鳳忘笙手里,而鳳忘笙只問了她一句愿不愿。這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了,于鳳家而言,無論男女都要以鳳家為重,女兒只是男兒拉攏勢力的工具,男兒則是女兒在外的依靠。這樣的情況下,必定會把她嫁出去,可是他問了她愿不愿。
她是一個有野心的女子,她想用自己征服一個帝國。所以它答應(yīng)了,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堅(jiān)強(qiáng)。她愛上了那個人,只不過不應(yīng)該。
如今的局勢看上去,鳳家?guī)缀跻c宇文氏決裂,而她,是夾在中間,進(jìn)退兩難。它該如何抉擇呢?如果她選擇鳳家,有父親和姑姑在,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總會有落腳之處。而選他,只怕是鳳家會遺棄他們母子。帝王無情,她了解的太深。如今想來,他與她也不過是如此。她無聲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