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忘笙，你終于來了。”蘇哲道。

“怎么，這么想見我嗎？難道是已經迫不及待的送死了？”鳳忘笙不屑的笑道。

“鳳忘笙，你還真是我打算狂妄一輩子啊？”蘇哲冷笑道。

“既然敢下生死帖，為何還要把決戰之地定在此處？莫不是你怕沒有人幫你？”鳳忘笙道。

“這章華殿，你不記得？當日，可是你在章華殿上助宇文氏弒君？也難怪，你怎么會記得？你當時可是意氣風發啊！天下在手的感覺如何？”蘇哲冷聲問道。

“弒君？我何時曾弒君？我殺的——是背信棄義的小人！”鳳忘笙道。

“小人？如果不是鳳家懷有二心，我父皇如何會動手？”蘇哲道。

“既然我們都不能說服彼此，那就直接動手吧！從此以后成王敗寇，這剩下的史書如何書寫，誰贏了，誰說的算，如何？”鳳忘笙笑道。

“好，那我們就讓鳳凰兒為我們做一個見證，如何？”蘇哲笑道。

“有什么不可以？她可是我的女兒。”鳳忘笙道。

鳳九歌緩緩的從陰暗處走出，一身鮮紅的芙蓉錦繡山河長裙，青絲高挽，發間點綴了幾顆零散的黑色寶石，寶石們在夜幕中熠熠生輝。她的額間點了一點朱砂，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妖嬈多姿。

鳳忘笙忘情的道：“煙雨——”

“父親大人對母親大人還真是牽腸掛肚啊！可是鳳棲居里掛著的，卻是別人的畫像。父親大人，你真的愛過她嗎？”鳳九歌臉上掛著諷刺的笑說道。

“我愛不愛她，難道你不知道嗎？”鳳忘笙苦笑道。

“夠了！鳳忘笙！今天我們就把你我兩家的恩怨算個清楚！”蘇哲道，說著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來。

“問月？你居然想拿它來殺我？呵——你就不怕她在九泉之下心寒？”鳳忘笙道。

“心寒？我告訴你，鳳忘笙，她一輩子不會原諒我，也一輩子不會原諒你！不！不光是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她也不會原諒我們！”蘇哲道，說著直接向鳳忘笙刺來。

鳳忘笙取出他的佩劍來，看那樣式竟與蘇哲手中的有八，九分相像。世人皆道鳳忘笙武功出神入化，即便是空手也可以挑戰天下第一高手，可是實際上他除了早年血洗江湖的時候出過手就再也沒有親自動手了。他連親自動手都沒有，又怎么會有人見過他的兵器呢？有人說他已經不需要兵器來彌補不足了，也有人說他根本就不擅長兵器，還有人說他可以把任何東西當做兵器，卻沒有一樣是稱心的，所以干脆不用。如今，才終于終于見到他的兵器。

“這是答風，與問月本是一對。”鳳忘笙道，“可是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它們會互相敵對。”

兩個人打了起來，風聲，金屬撞擊聲，喘息聲，心跳聲混成一片。鳳九歌靜默的看著，面上無悲無喜，仿佛眼前在打斗的人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和血親舅舅。

“歌兒，你就這樣看著嗎？你真的——忍心嗎？”鳳七夕不知何時站在了鳳九歌的身側。

“你怪我冷血無情？鳳七夕，如果你是我，你會出手嗎？”鳳九歌淡淡的道。

“不是，我只是想，不管到最后輸贏如何，傷心的都會是你。不如——”鳳七夕道。

“不必了！你怎么知道我會傷心？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生死帖是他們自愿定下的，規矩也是他們自愿說的，我為什么要傷心？為什么要難過？”鳳九歌道。

“不傷心，不難過，為什么還要這幅表情，為什么還要——”鳳七夕不忍心的道。

“鳳七夕，我的事，你不要干預。”鳳九歌冷冷的道。

“可是你是我的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讓我如何不管？”鳳七夕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鳳九歌道。

“九歌，我只是關心你，我的事也從來沒有瞞過你，不是嗎？”鳳七夕急道。

“從來——沒有——瞞過我——鳳七夕，你回去吧！”鳳九歌道。

“鳳九歌！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寬慰你，你卻對我夾槍帶棒，你要是覺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就直接說，不要這樣陰陽怪氣！行不行？”鳳七夕也有了些惱意。

“不敢，你回去吧。”鳳九歌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這樣亂的場面，你挺著肚子，我會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嗎？鳳九歌！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是你不要為難自己好嗎？”鳳七夕叫道。

“為難自己？蘇穆皇子，我怎么會跟自己過不去呢？最遲明天早上，結果就會出來，到時，就是皇位之爭了，你不去看看嗎？”鳳九歌冷笑道。

鳳七夕被她堵的說不出話來，他的確做了蘇哲戰死，奪取皇位繼承權的安排。他對比無話可說。“好！我走！”他道。

“去找兩個史官來，木葉。”鳳九歌吩咐道。

木葉應了一聲便縱身離去了。

九月的月光真涼，白花花的刺眼。鳳九歌攏了攏衣襟，靈兒出來為她披上了一件披風。雪白的披風上是銀線刺上的繁復的云紋。這樣的云紋，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她想起那日在章華道上，他為她披上的那件披風也是白色的，那時他的笑，如春風一般。他還為她受了傷，可是她沒有領情，反而狠狠地傷了他。那一日，蘇哲還要阻止她殺了古問天，她為此覺得離開姑蘇城。那一日……那一日，也不過是一兩年前而已，如今想來，卻恍如隔世。她垂眸看著身上的披風沒有說話。

蘇哲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本不能支持太久，而鳳忘笙卻是早已經把他當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只是一味的玩弄。

兩人打斗了一個時辰，蘇哲便已經徹底落入下風。

“這一場斗得如何？”鳳忘笙道。

“痛快！痛快！鳳忘笙，我委曲求全了一輩子，唯有今夜最痛快！”蘇哲道。

“你不是覺得皇位很好嗎？為了它什么都肯放棄！”鳳忘笙道。

“那你呢？叱咤風云，號令江湖，你為了鳳家、云教又不是放棄了良多嗎？”蘇哲反問。

兩個人手腳上不停，言語中卻露出些許惺惺相惜來。同是人上人，享受無邊的榮耀與寂寞。

“公主，你說皇帝會和教主講和嗎？”靈兒問。

鳳九歌看了一眼殿前打斗的兩人，搖了搖頭道：“不會。”

“為什么？就因為是下的生死帖嗎？可是以前也有遞生死帖的人成為至交的例子啊？”靈兒道。

“因為，他們今天要做的了結，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了結，而是——鳳家與蘇家，云教和朝廷，北周與大楚的了結。靈兒，你知道嗎？今夜之后，這天下，就會真的大亂了。”鳳九歌涼涼的道。

“怎么會？”靈兒不信。

“為什么不會？天有四維，而過了今天，四維就會盡數斬斷。”鳳九歌冷笑道，“能夠掌控這天下的人都死了，這天下還不大亂嗎？”

靈兒心涼了一下，然后怯怯的問：“不是還有公主嗎？”

“有我？有我有什么用？這天下，與本宮有何關系？”鳳九歌冷笑道。

話音落，只見蘇哲已經從空中落了下來，以問月劍支撐著身體。

鳳忘笙隨著落地，一身白袍襯著皎白月光，恍如謫仙。“蘇哲，你服是不服？”

“哈哈哈哈……鳳忘笙，這輩子，遇見你之前的那一段，我與兄弟斗，與父皇斗，遇見你之后的那一段，我與你斗。我與你斗了半生，有輸有贏，可是到了如今，你要我說服你！哈哈哈哈……我說……我不服！”蘇哲大笑道。

鳳忘笙也跟著大笑，道：“斗了一輩子！哈哈……斗了一輩子……到最后，還不是如此……哈哈……你不服！我又何嘗不是！哈哈……”

兩個人相對大笑，笑到最后，眼淚都出來了。英雄惜英雄，他們都是這個偉大時代的英雄。做了一輩子敵人，到了此時，他們還是不能握手言和。笑完之后，他仍是鳳忘笙，他仍是蘇哲。

“噗！”的一聲，問月劍就刺進了蘇哲的胸膛，嘴里吐著鮮血，他艱難的半跪在地上，道：“鳳忘笙！我自知……不能殺了你……但是我……還是給你遞了……生死帖……我是大楚的……帝王……死的要有……帝王的尊嚴……”

鳳忘笙走到他的身側坐下，道：“我知道。你贏了，你可以先我一步去見她了。”

“可是她……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不過……她也不會等你！”說罷，身體轟然倒下。

一代帝王，就這么去了。沒有轟轟烈烈的大局面，他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帝王永遠看不見他死后是萬民追悼，還是蒼生拍手稱快。舉國大喪，只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鳳忘笙嘆了一口氣，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父親大人，你與他的賬算完了，現在輪到我們的了。”鳳九歌道，然后緩緩的走下臺階。

寬大的衣裙遮蓋了她的肚子，但是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她是懷有身孕的人。鳳忘笙站起來，看著她，道：“凌歌，你，何必這么要強？”

靈兒拉住鳳九歌的袖子，小聲的叫了一句：“公主！”她覺得今天的鳳九歌像一只來自黑暗的魔女，殘忍，冷血，無情。她有一種直覺——今天的鳳九歌有可能毀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