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么辦？”鳳挽月癱坐在地道。

鳳昭和鳳凌云站在一側，不發一言。南王宇文衡，北王宇文浩，端王宇文明旭立在另一側，敦陽侯獨孤云天，右丞相獨孤敬寧站在正中央，大將軍沈江離一身甲衣站在門口處。

宇文明朗穿著明黃色的小衣服躺在龍椅上，一面吮吸著手指，一面呀呀的叫著，完全體會不到大人們的傷悲和緊張。

大楚軍隊已經在帝都城下，如今這個時候，說什么，怎么說，都是錯。也許他們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大難當頭，他們沒有逃走，沒有叛變。可是等待他們的未知命運，依舊是茫然，他們就像是大海里的航船，碰上了無邊無際的迷霧，能看見的卻是眼前繞不過去的礁石。

忽然，宇文衡道：“大將軍，你統帥大周兵馬，卻讓大楚軍隊如此迅速的到達帝都，不知你有何話說？”

“我有何話說？”沈江離嘲弄的笑道，“我能有什么話說呢？”

“楚軍趁人不備，偷襲運城，又借助圣主教的勢力，席卷我大周領土，蠱惑人心，非沈江離一人之罪。”獨孤敬寧道。

“這么說，我沈江離還是有罪了？”沈江離反諷道，他清楚的知道獨孤敬寧肯開口為自己說話絕對是打了什么主意，而這個主意，已經初見端倪。他可以做亡國之將，卻不愿做叛國之賊。

“沈將軍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覺得你對大周軍隊節節敗退沒有責任嗎？你可是大周的兵馬元帥！”獨孤云天道。

“怎么，這是要興師問罪嗎？”沈江離挑眉道。

“沈將軍，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大周大部分兵馬都握在你的手里，你得對大周的生死存亡負責！”宇文浩道。

“北王認為大周興亡乃是我沈江離一人之責？這大周可是姓宇文？不是姓沈！”沈江離道。

“圣主教教徒泛濫成災，襄助大楚軍隊，本就是他人陰謀，這樣的陰謀讓人防不勝防！而且，這陰謀能成功的原因，還不是大周天災人禍！”鳳凌云道。

“天災人禍？”獨孤敬寧道，“是人禍引來的天災吧！”

“右丞相此話是何意？”端王宇文明旭道，“本王認為右丞此話大有深意啊！”

“鳳女臨朝，擾亂朝綱，鳳氏外戚作威作福，屢屢逾距！此乃人禍！焉能不為上天責怪？故而南方洪水泛濫，東北干旱，正北蝗災，西處猛獸出沒，各處災害連綿！這是上天示警啊！”獨孤敬寧哀痛的道。

“哦？是嗎？我怎么聽說，是你獨孤氏的門生橫征暴斂，招致民怨呢？而且，南方洪水泛濫的地方還是你獨孤家子侄治理的，他們為了孝敬你，為你辦壽辰貪了治洪的銀子！”鳳凌云道。

“你血口噴人！”獨孤敬寧怒道。

“怎么會是為了給右丞辦壽宴呢？”南王宇文衡道，“怎么著也得是敦陽侯吧？”

“怎么？南王也認為我獨孤家是罪魁禍首？”獨孤云天道。

“非也！我只是覺得古人有句話說的甚妙啊！”宇文衡道。

“難得十皇叔還記得古人說的話，但不知皇叔想起來的是哪一句呢？”端王宇文明旭促狹的笑道。

南王不以為意的笑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皇叔的意思是——鳳家居心不良，這獨孤家卻是賊喊捉賊！”端王宇文明旭道。

“好一個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鳳昭道，“既然宇文皇族認為我們鳳家沒有身為人臣的自覺，擅弄權柄，那我們鳳家就擔起這個罵名好了！但愿百年之后，后人不會稱道宇文氏的薄涼！”

“左丞這是何意？難道我宇文氏就都是昏庸無能，貪生怕死之輩嗎？”北王宇文浩道。

“若是不是，你們為何不去自己打仗，反而要在這里為難真正出生入死的人呢？”鳳昭大聲問。

他的話把正獨自玩耍的宇文明朗嚇了一跳，他哇哇的大聲哭起來，聲音嘹亮，撕心裂肺，似乎是有人要殺了他，挖他的心，剝他的皮一般。

鳳挽月回過神來，把他抱在懷里，道：“我兒莫哭！莫哭！”

“鳳昭！你驚擾了天子！該當何罪？”獨孤云天喝道。

“敦陽侯！你以為現在上面坐著的還是你的好外孫嗎？”鳳凌云譏諷道。

“鳳凌云！你無禮！”獨孤敬寧道。

“無禮？無禮又如何？”鳳凌云笑道，“獨孤氏？好生偉大啊！”

“夠了！當務之急是商量如何退兵，保全大周！”北王宇文浩道。

“保全大周？我只怕有獨孤氏這樣的氏族大家在，大周即使保得住今日，也活不過明日！”鳳凌云道。

“鳳凌云！你這是何意？”獨孤敬寧道。

“別動不動就問人是何意！我想你開口前當先問問自己是何意，右丞大人！”鳳凌云往前站了一步道。

“云兒！”鳳昭叫了一聲，鳳凌云退回到鳳昭身側，恭敬的道了一句：“父親！”

鳳昭點了點頭道：“不可任性！”鳳凌云是北周鳳家的佼佼者，自是得天獨厚，他憑借自己的本事做了郎中令，然后在鳳昭的示意下直升數級，得任國子監祭酒，稱得上是只手遮天，但是他終是鳳家子弟，謹遵祖訓，保持著身為鳳家男兒的本色。

“報——”一聲急報聲傳來，鳳昭看了鳳挽月一眼，而鳳挽月對比置若罔聞，只是專注的照顧著懷里哭泣的孩子——其實他的哭聲已經漸漸小了下去，并且他的委屈逐漸被困倦代替，他依偎在母親溫暖而安全的懷里漸漸睡著了。這大概是孩子的天性吧！永遠相信母親的懷抱是天底下最溫暖，最值得依賴和眷戀的地方。幼小的他不知道紛爭與殺戮是何物，也不知道什么是前途和命運。有多少人會羨慕他這樣的赤子之心呢？

獨孤敬寧看向殿外，獨孤云天垂著頭不知在想什么，宇文浩臉上閃過了一絲驚疑，宇文明旭臉上則是慌亂——他害怕，害怕楚軍這個時候攻城，害怕戰爭，害怕失敗……他害怕的太多了……他好不容易從皇權的爭奪里活了下來啊！他不指望繼承父親的大業，只想好好的看看這天下，可是——大周就這么要亡了！不！大周不能亡！宇文衡反而出乎意料的鎮定，沒有慌亂，大概是見過太多的大場面，故而見怪不怪了。

“發生什么事了？”鳳凌云問道。

報信的人跪在門外道：“東城和西城有人謀反，那些逆賊想要打開城門放大楚軍隊進來！”

“混賬！”獨孤云天罵道，“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難道敦陽侯不知道嗎？”鳳凌云側目道，“這不是你安排的嗎？”

“鳳凌云！你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你說是我安排的，我還說是你做的呢！鳳昭！這就是你們鳳家的教養嗎？”獨孤云天，怒道。

“說話聲音大不一定就是有道理，還有可能是心虛，你說，是嗎？敦陽侯？”鳳凌云邪笑著道。

“云兒，不得胡鬧。敦陽侯，小兒頑劣，讓你見笑了。”鳳昭皮笑肉不笑的道，他似乎是在慎重的考慮什么，亦或是在周詳的安排著，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眼前這一場無用的紛爭上，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制止鳳凌云的進一步挑釁。

“太后娘娘，現在大軍圍城，城中又起了內亂，我們該怎么辦？”宇文浩忽然開口道。發生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決。

鳳挽月抬起頭來，一雙無神的眼睛盯著他道：“不知北王有何高見？”

“當派兵鎮，壓才是。”南王宇文衡道，“本王愿領兵前去。”

端王宇文明旭臉上閃現出一絲狐疑，道：“本王也愿領兵前去。”

南王宇文衡臉上表現出一瞬的不滿，但是他極好的掩飾住了，他很快的接話道：“明旭，你太小，處理不好這樣的事，還是由本王去吧！”

端王宇文明旭愈發的懷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而立即道：“皇叔這話就錯了！身為宇文氏族人，與宇文氏和宇文氏的江山共存亡，是本分。難道這也要分老幼嗎？”

“皇叔只是怕你太小，處理不好而已，并無其他意思。我自然是時刻銘記著身為宇文氏族人的使命的。”南王宇文衡道，他的心底閃過恨意和殺意，但是他就像明白宇文氏族人的使命一樣明白他這個時候不能流露出任何異常。

北王宇文浩看著他們兩個來來往往，心里是失望，難過，無奈……他覺得他猜測到了什么，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宇文氏的家訓讓他阻止，但是事實讓他明白，那一切都只不過是徒勞，白白的搭上性命。他不知道他該如何做。

“看來南王很疼愛侄兒啊！”獨孤敬寧道。

沈江離冷眼旁觀著，他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這一切。他對別人的事不感興趣，他只知道，他的事就快結束了。他欠鳳九歌一條命，現在還她了。他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到了這個時候原來還可以做那么多徒勞無用的掙扎，亦或是，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明白，不明白那是對生的向往，對死的恐懼，這樣的情感對他這樣的一個麻木的人來說，是體會不到的。他的世界里，只有恩和仇，簡單明了，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