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車恩是下班的時候被主任喊到辦公室里去的,年長她將近十八歲的和藹老頭馭下向來寬和,何況她是這個辦公室里年紀最小的孩子,所以他只是基本的問了問她這兩年來的工作感受,最后在許車恩摸不著頭腦的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淡淡的提醒了一句:“車恩吶,我們這個機關一定要注意私人生活作風啊一不小心就會影響到公家顏面的,明白嗎?”許車恩臉色有點發白,她遲疑的點了點頭,然后輕輕的合上門走了出去。
老頭隨后打了個電話給上級,聲音不卑不亢:“周檢,雖然不知道您為什么要我好好關照下小許這孩子,但是這兩年她的工作態度和能力您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就能輕易的讓人家解除合同呢。”周霖接著電話應了幾聲,和下屬打著哈哈不一會就掛掉了,看看對面會客沙發坐著的俞承鐘,他神色有些為難:“俞總,您這不是.....違反程序辦事嘛。”中年男人喝了口熱茶,眼睛微瞇:“我也不是要為難周大檢察官,不就是個合同工嗎?她又沒有B市戶口,怎么就不能輕易辭了?”周霖在B市能混那么久自然知道權錢之勢很少有受阻的時候,何況俞氏在B市關系盤根錯節,他掂量了下小科員的分量,就要開口,沒想到俞承鐘反而松了口:“周檢察官,我也不是要你立馬就下什么人事命令,只是提前來給您打個招呼,之后......可能需要您麻煩的地方還望您不要推辭才好。”周霖心下松了口氣,也不知道許車恩怎么就能如此膽大的得罪俞氏,他當下也堆出笑容:“俞總說的哪里的話,只要是不違背法律不違背道德和原則的事情,周某自當盡力而為。”聽出了他話語里的太近,俞承鐘也不置可否,再稍坐了一小會就叫上助理離開了。
許車恩腦袋很亂,周心打電話給她說李煜然要結婚的事情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說什么?李煜然要結婚?!”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家鄉方言引來周圍人的一陣側目。
“哎喲,你是不是昏了頭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了,就叫我跟你說一聲,估計是想叫你去又拉不下臉吧。”
“他都沒有發請柬給我,我有什么好去的。”許車恩有些惱。
“你毫不留情的拒絕人家那么長久的一段情還不許人家發脾氣了,你也太那啥了點吧。”周心的語氣里帶上了微微的責問。
許車恩有些哽的說不出話來,好在她馬上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怪我。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你不是還在學校嗎?”
“什么什么時候去?人家結婚為了湊齊我們特意選在雙休日,你自己飛過來吧,就這周,在老一中對門那家新開的酒店,你到了打電話給我就行,我應該會比你先到。”周心說。
“那你男朋友去不去?”許車恩問道。
“去啊,阿勝他們也都帶女朋友去,你不是那啥,你也帶個人去唄,我都怕李煜然那小子喝多了就到時候看見你孤身一人什么的,拋棄新娘咋辦啊?”周心故作夸張的開了個玩笑。
“呵呵,你少來了,我只是在想,我去,真的合適嗎?”許車恩有些猶豫。
“你不去那哪成?既然他打電話給我說了那就是希望你去咯,你在糾結個什么?”
“我........”
“對了你如果要帶人的話,那個,你和瞿......怎么樣了?”周心有些試探的問。
“呃,他未婚妻上星期找我了,還有,可能我單位也知道我和他的事情了,今天主任旁敲側擊的提醒了我,唉。”許車恩有些難堪的說出了現在的情況。
周心有些啞然,過了一會她才說話:“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不要將生活過的那么小說化好不好?我都完全想不到。那瞿易怎么說?”
“呃......他媽媽被他氣病了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之前他打電話給我說.......說可能還需要給他時間。”許車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許車恩你不要糟踐你自己好吧?非瞿易不可?”周心明顯的又不高興了。
“我.......我現在不知道怎么辦了。”
幾乎用腳趾頭想就知道周心面色肯定又是氣的鐵青,可是她說不出什么話來,感覺現在眼前的一切都讓她疲于應對。瞿易電話里聲音的無奈,母上大人擔憂的目光,林宇時不時透漏的暗示,工作上......似乎也開始麻煩了,想了想,許車恩苦笑,到底是破壞了別人的幸福會遭報應的。自己想以前那樣守著、看著他不就好了嗎?還是不甘心,還是不自量力。
“姐姐你要去哪里?”袁一晨驚訝的看著正在收拾東西的許車恩問道,車麗聞聲也走進了她的房間。
“你要干嘛?”母上大人看著她利落的清理出自己的幾件衣物,詢問說。
“媽,我要請幾天假回小城一趟,那個,李煜然要結婚了。”她頭也不抬的回道。
聽到她這樣說,車麗也很訝異:“怎么這么快?”
許車恩打包好衣物,沒好氣的說:“我怎么知道。”
車麗還沒有回話,一晨倒是走進許車恩摟住她的脖子說:“姐姐煜然哥哥結婚了你不要難過嗷,你還有林宇哥哥呢。”
“瞎說什么呢,小心我揍你。”許車面上一紅。
其實她隱隱有種感覺,瞿易似乎在她媽媽和弟弟心里都沒什么存在感和好感,倒是李煜然和林宇留了個好印象。這是不是,旁觀者清呢?
可是要叫誰陪自己去呢?許車恩翻著通訊錄的好友犯了難。界面往下劃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她越看越躁,索性決心干脆自己到了那里之后隨便找個以前認識的朋友組隊。
冬日的小城一如曾經,只是有什么悄悄的在變化。許車恩從擁擠的火車中下來,呼吸到故土的空氣,即使南方濕冷的空氣瞬間侵襲了她的肺部,但還是有一種淚意從眼眶四周輕輕的蔓延開來。
“嗨~~~~許車恩!!!”才走出站,就看見對面不遠的路邊一女兩男,女人穿著黑色小皮裙裹著紫色大衣正喊著她的名字,一個男生比她高大許多戴著褐色的圍脖一只手搭在女人的肩上,另一個男人身高和女人差不多,站在旁邊看著許車恩微笑,撞色羽絨服勾勒的身形壯實。
“周心!阿勝!張岳!”許車恩情不自禁的大聲呼喊他們的名字,聲音里是止不住的久別重逢的欣喜和激動。
張岳,周心的男朋友,見許車恩提著行李箱走過來,主動接過了行李,他退開一步的距離跟著他們的步伐走著。
阿勝已經是一中的老師了,以往看起來桀驁的臉上也是飛揚的笑意,他們三個走在前,周心開心的挽住許車恩的胳膊。
“許二,你要不要回家去先放東西?”阿勝問許車恩。周心打斷他的話:“放什么啊,你直接去我家嘛,我媽早就想看你了,倒是把我這個女兒看的根顆草似得。”“你說什么啊,回來肯定是要回去的,咳咳,況且我去和你睡你讓張岳睡哪?”許車恩揶揄道。
“那他絕對得去住外面啊~我不管我今天想和你睡~”周心拉著許車恩不撒手狀似小孩子一樣的撒嬌。阿勝在旁邊假意嗤笑一聲,頭卻是朝向身后的張岳:“喂我說兄弟,這你也受得了?”張岳只是笑笑不說話,倒是許車恩狠狠的在阿勝腰上掐了一把,癢的他止不住身軀扭動:“許車恩!你們又統一戰線欺負我,這么幾年你還是只會這一招嗎?!”許車恩沒接話,周心接著話頭說:“誰叫你只怕這一招啊!活該!單身狗嗷~?”周心得意洋洋的樣子刺激的阿勝也不管不顧的去敲她的頭,一轉瞬就又和許車恩嬉鬧在一塊,大馬路幾個年輕人上鬧成一團,張岳只得不住的提醒他們注意身邊的車流。
他們送許車恩往郊外的外婆家走去,本以為道路仍會像以前上學時的那樣坑坑洼洼,沒想到已經規劃成筆直的一條馬路,旁邊是樓盤和熱鬧的小區公園,沒有了以前的壩上流水,只有墊高的地基和平坦的小型廣場。許車恩找到入口,岔進一條別有洞天的小路,修繕一新的小巷,規劃的平整的郊區農地,完全和以前不一樣了,不過兩年,以前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只是正在進行中的工程,而現在呈現在眼前的完全讓人耳目一新。阿勝看著許車恩有些感慨:“許二,你還記得當年下晚自習我送你回家,黑乎乎的巷子讓我每次都覺得像是在大冒險。現在你晚上出來和我們玩終于可以自己好好回家了啊。”周心白他一眼:“膽小鬼啊你,誰說不用送了?我有阿岳送,你晚上就負責送車恩。”“知道啦知道啦,說歸說你見我哪次不送嘛。”阿勝駁道。
走過一個小小的坡度,許車恩從張岳手里拿過行李,對他們說:“你們等我一下,我去放個東西就出來。”說完,她想小時候一樣沖著圍墻里面的人喊:“外婆!外公!我回來啦!”連著喊了幾聲,里面才有人響動的聲音。
垂暮老人的聲音遲緩沙啞,隨著門開的聲音響起:“乖妹.......回來了?”外婆臉上的周圍在看到許車恩的時候綻放成了一朵秋菊花,“嗯,我回來了外婆。”
提著箱子進屋,外公也從電火箱中顫顫巍巍的坐起,即將百歲的老人臉上紋路猶如刀刻,有些渾濁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好久才笑著說:“回來好,回來好。”
“我去弄飯吧,你舅媽今天去鄉下了,坐了多久的車啊。冷著了嗎?快去烤火。”外婆說完就要去廚房弄飯。
許車恩有些鼻酸,自己是外婆他們一手帶大,也是從自己的成熟中日漸感受到他們的蒼老,大學畢業后本來想把兩個老人接出去一起生活,結果之前本來答應了的外婆不愿意,后來許車恩才知道,外婆心疼她在大城市里打拼不容易,不愿意去給她增加負擔。之后連續兩年都沒有回來過年,家里唯一的一只老狗也在前年病逝,可想而知家里的冷清。看著外婆佝僂的身影,她吸吸鼻子,說:“外婆,我來弄,還有幾個同學今天也來了,今天我做飯你們一起吃。”說著就把在寒風中凍得臉頰泛紅的三個人給叫了進家里來。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走進來自然也知道許車恩為什么打算吃了晚飯再出門去,周心一擼袖子就進廚房幫忙,把還要收拾菜品的外婆勸到堂屋烤火,就帶著許車恩進了廚房,張岳和阿勝也在一旁給他們打下手。許車恩做飯其實很普通,倒是周心,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真正上的廳堂下的廚房,把阿勝驚訝的眼珠子都不會動了:“靠,你行啊,張岳娶了你有福,有福!”不多時,桌上就擺著碗筷和菜肴,考慮到老人牙口不好,許車恩還專門讓周心放水把所有的菜豆稍微煮了煮。
可能是飯桌上實在熱鬧,就算外公耳背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笑什么,但是還是被笑臉和熱鬧的氣氛所感染,連酒都多喝了幾杯。外婆看著他們年輕人,本來問著許車恩在B市的生活,感慨起來也有些紅了眼眶,許車恩和阿勝他們喝了整整一壺溫好的米酒,心窩子都暖了起來,大家臉上都染上了迷人的緋色。
“說好了一輩子一家人,不會改變。”周心起頭說了這一句,敬出一杯酒。
“不改變!”
“不改變!”
幾個人異口同聲,齊齊干杯。
等酒足飯飽之后,四個人圍著老人一同烤火,算了算時間,跟外公外婆說了之后,他們才一通往阿勝訂好的KTV包房去。
涼風吹散了有些暈的醉意,幾個人勾肩搭背,走了半個小時才到城西新開的KTV里。推開厚重的錦色隔音門,正在唱歌的人驟然一停,看向來人。音樂還在響動,只是李煜然訝異的眉眼里除了驚訝,再無其他。
阿勝也不管微妙的氣氛,騰的竄過去捶李煜然一拳:“唱啊怎么不唱了!都是為你丫的準備的‘入墳前夜’呢!”周心也拉著許車恩坐下,開始讓張岳倒茶倒酒點歌。
“哎,明天就要進入婚姻的墳墓了感覺怎么樣?”周心拿起一個話筒像采訪一樣問李煜然。
他比以前瘦了一些,許車恩想。李煜然自然能感受到某人的目光,也不在意,一口氣喝完一杯酒,壓下翻涌在眼底的情緒,回答說:“經營好了就是天堂,勉強度日就是墳墓。”“靠,難不成要結婚的人都要成為哲學家咯,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還能說這種話?”周心“噗”的笑了出來。
他們幾個鬼哭狼嚎的感懷青春感懷以前的日子現在的生活,到底是沒有以前的那種無所畏懼的激情了,大家嬉笑怒罵之后都有些言不由衷的沉默,還好又有以前熟適的朋友三三兩兩的過來,唱幾首歌,和幾杯酒,說幾句關于明天婚禮的祝詞然后又三三兩兩的離開。
燈光旋轉在頭頂,酒意彌漫在空氣里。許車恩原來號稱“麥霸”,是班里的文娛委員,阿勝還笑她以前上早自習時就在最后一排開個人演唱會,她點了最后一首歌,也是高三轉學前教他們唱的最后一首歌。聲音不似以前的清朗,但仍然細膩安靜,帶著低音的沙啞高音的婉轉,她唱著:
看昨天的我們走遠了在命運廣場中央等待
.......
曾經并肩往前的伙伴在舉杯祝福后都走散
........
長大以后我只能奔跑
我多害怕在黑暗中跌倒
明天你好含著淚微笑
越美好越害怕得到
......
明天你好聲音多渺小
卻提醒我勇敢是什么
過去的日子是金色年華不再重來,歲月里流逝的心意與喜怒哀樂,都無法朝花夕拾。李煜然哽著喉嚨里想說的話保持沉默,看著坐在高腳凳上沉浸在歌聲里的女人,抓著玻璃杯的指關節隱隱發白,最終他還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這里看這里,”周心讓張岳替他們拍照:“記得要把光調一下啊。”大家紛紛站好,燈光依然在閃,每個人的表情都在微笑卻好像都藏著故事,藏著對回憶的不舍和往昔的懷念。
“咔嚓——”時間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