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貞在至善大師的經文中漸漸沉睡,又墮入了夢境之中。
夢里的甄洛安靜的在明瑟居養著胎。曹丕遣了四個女醫陪侍在側,深恐甄洛有什么閃失。“哪里會有什么閃失!”甄洛捧著書卷怏怏的想。將軍府的其他女眷全部被曹丕的命令擋在了明瑟居之外,飲食也是被女醫細細檢查過的,自己像是籠子里的金絲雀,被籠子隔絕了危險,也隔絕了最后的一絲自由。
曹丕的做法無疑是為了自己好,但是也不自覺地給自己樹了好多的敵人。甄洛心里很清楚,自己這個再嫁之身本來就會無端招來非議,更何況如今還受到了這樣的榮寵,一個叡兒已經使她在府里站穩了腳跟,再添一個,只怕曹丕的正室任夫人也會坐立難安吧。
……
任夫人這邊自然坐立難安!聽聞公爹和卞夫人都送了禮物給明瑟居的那個賤人,這怎能叫她不憂心如焚。她心里清楚,這個甄氏雖然曾經是袁家的兒媳,但是她的家族卻是名副其實的世族,遠不是自己這樣的庶族能比。曹家只是新貴,要想籠絡天下人心,必然要先籠絡這些已經衰落卻還是影響巨大的世家大族。甄氏已經為曹丕誕下了曹叡,如今再添一個子嗣,曹丕便更有理由將自己休棄。曹丕被甄洛這個賤人迷惑,不僅冷落了自己這個正室,連府里那些美貌的姬妾他也不肯一顧了。假以時日,甄氏必將取自己而代之!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出手……
……
甄洛一邊在看書,一邊笑著撫著自己的肚子。孩子已經四個月了,她的肚子漸漸有些顯了。
“夫人,這是剛燉好的補品,還請您趁熱喝了……”甄洛聞聲抬頭,那是個年輕的女醫,頗有幾分聰明氣,只是面生的緊。
“好像沒有見過你……趙醫女呢?”趙醫女是尋常為她安胎的女醫,年長穩重,不像眼前的這個女醫,那樣的年輕。
“婢子淳于遙,是將軍剛剛派來伺候夫人的,還請夫人把補品趁熱喝了,涼了對身體不好。”很會說話的小醫女,嘴角總是噙著笑容。可是甄洛心里忽然閃過一絲不好的感覺。她的姓氏不由得叫甄洛想到了方才看過的那段陳年舊事。
西漢宣帝登基為帝之后不忘舊情,立了糟糠之妻許平君為后。當時的霍家權傾一時,霍光的夫人霍顯因為自己的女兒霍成君沒有榮登后位,心存怨恨,于是趁許皇后懷孕生產之際,利誘女醫淳于氏,將附子加入許皇后的進補之藥中,致使許皇后生下皇子之后便香消玉殞。
眼前的女醫也姓淳于,不由的讓她想到了這段歷史。
她細細地打量著眼前侍奉的女醫,她垂著眼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卻也沒有太過緊張的表現。甄洛暗笑自己多心,于是便沒有再多想端起了藥碗。
藥有些苦澀難咽,還有些奇怪的味道,甄洛只喝了兩口便皺了皺眉將吩咐人把藥倒了。
到了傍晚,甄洛忽然覺得腹中如刀絞一般,疼痛難忍,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滾起來。丫鬟嚇壞了,忙去請莊景行。
甄洛的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模糊。清醒時劇烈的疼痛叫她緊緊咬住被子,額上大顆大顆地汗珠急急地淌落。
曹丕趕到時恰好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一揮手,門上竹簾已被他拽了下來。“怎么回事?”他的臉上怒氣顯而易見。
“奴婢不知……”跪了一地的丫鬟們惶恐地答。
“夫人方才吃了什么東西?”他立馬聯想到了食物。
“午飯之后便沒有再進食了,只是在午后喝了女醫配的進補之藥。”
“哪個女醫?”
“奴婢沒有見過,說是將軍新遣來伺候夫人的,好像叫淳于遙……”
短短數問,事情的真相已經浮出了水面。他根本沒有給明瑟居指派新的女醫,這個淳于遙定是哪個居心叵測的人派來害甄姬的。
“速速將她帶到這里,我倒想看看誰這么大的膽子!”他料理完這些,轉頭詢問把脈的莊景行,“甄姬怎么樣?”
莊景行拈著胡須,皺著眉,好一會兒才說道:“藥里摻了大量的附子,大有致夫人母子二人于死地的意思啊……還好夫人只喝了一點兒,若盡些心力,大人可無恙,孩子也能保得住,只是……”
“只是什么?”曹丕急急地問。
“只是藥對孩子損傷太大,生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老疾醫如實回答。
榻上的甄洛不由的一驚,淚水便順著眼角倏然滑落。她曾經幻想過太多美好的畫面,她對腹中的孩子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在這個不太溫暖的人世,孩子便是她內心殘存的一抹溫暖,如今,疾醫告訴她孩子有可能不能成活……
心仿佛一片一片的碎裂著,疼的難以呼吸,她用手撫著腹中的小生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悲傷和絕望。
“阿洛……要不然,我們不要他了……你還年輕,孩子總會再有的,我們畢竟還有叡兒……”曹丕聽出了莊景行的話中之意,忍住內心開始泛濫的悲傷,解勸道。
不要他了嗎?他還沒有來到這個人世間,還沒有看過這個人世一眼,就這樣剝奪了他生存的機會嗎?也許他是個和叡兒一樣調皮的男孩子,他們兄弟倆可以互相幫扶著長大,在亂世中生存,也許是個女孩兒,她會坐在母親身邊,在漫長的夜里陪著母親說話聊天……
“我要把他生下來,無論以后怎么樣,至少現在他還在我的肚子里,我們還是在一起的……”甄洛哀哀地看著疾醫和曹丕,“子桓,我不能沒有他……”
有誰能懂得一個母親的心,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