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生活就是這樣殘忍,當她已經過慣了這樣溫情脈脈的生活時,卻忽然給了她這樣的打擊。她覺得自己意識是清醒的,那種不被任何虛幻的情感所迷惑的清醒,只是她不想睜開眼睛。
她以為李賢待她已是極好,好到可以叫她暫時放下所有的戒備,摒棄以往賴以生存的多疑和敏感。她以為那就是渴求已久的安全感,她從不敢去奢求的安全感。不知從什么時候她開始從心里接受這個人了,那么多年養成的那些畸形的自尊心和自我防備不知何時在他的眉間眼底化為了灰燼,飛蛾撲火的想著對他好,心甘情愿的麻痹著自己忘掉他王府的佳麗萬千,忘掉他的野心貪念,忘掉他的滿腹心機……現在該是清醒一點的時候了嗎?自古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文君夜奔不過換來的是相如的貴而忘妻①,班婕妤有卻輦之德,還是敵不過趙氏姐妹的長袖善舞②,甄氏美麗聰穎,卻也免不了色衰愛弛,小人讒妒,最終下場凄涼……
一說起甄氏,暮貞心里不由得悲涼入骨。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是她夢里的常客,冥冥中也許自己和她頗有關聯,暮貞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聯,能叫她的所有情感,自己都感同身受。夢里的一幕幕好像是在翻閱著一部傳奇的故事,而那故事里悲傷或者歡樂的每一個人,都好像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她好像開口告訴夢中的女子她現在所有的傷痛和不平,可是她知道那個女子錦衣華裳都遮不住的寂寞和悲傷自己也無從紓解,她們像是平行的兩個世界,誰也無法代替對方,誰也無法進入對方的喜怒哀樂中。
“殿下,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周方鶴的聲音分明是宣告了肚子里這個小生命的垂危。
“方鶴,想想辦法,一定要保住孩子!”是李賢的聲音。現在他著急了嗎?為什么在宮宴上他丟下自己一個人!他的擔心也許只是為了這個孩子,自己一個異族女子本就是不關緊要的……
淚水已順著眼角滑落,為自己卑微如沙塵的生命,為自己做了努力也無法改變的命數。就是不想睜開眼睛,就讓自己一直這樣睡下去吧,直到周遭的事物都安靜下來,直到自己可以睜開眼睛坦然面對生活的一切變數,直到自己忘記了所有發生過的一切。
當初那個躲在肅王府中清冷無言的自己是那樣的平靜,那樣的幸福。也許就不該走出來,這個紛繁復雜又喧鬧不已的塵世,注定不適合自己這樣懦弱的人。
“貞兒……”他執起了自己的手,牢牢地握在他的掌心。那一滴滴冰冷粘膩的液體是淚嗎?當它們順著他手指的縫隙滑到自己手上時,為什么自己心里也在落淚呢?那樣驕傲英氣的雍王此刻是在哭嗎?為什么要哭,她擔不起他這樣脆弱的一面……
就是這個人用最旖旎的月色傷害了她,他那個曾經被自己牢牢記在心間的眉眼卻會那樣不合時宜的出現在她的眼前,那個總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去依靠的懷抱,原來也可以容納另一個女子的淚水和脆弱。
罷了,是自己作孽太多了。佛家所說的因果報應,終是在自己身上得到了詮釋。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的哄騙裴珣,阿姊和裴珣也許另有機會,不至于成為怨偶。如果不是她的被動介入,賀蘭現在也不會深陷大理寺的囹圄之中,如果不是她和她的夫君,太子也不會一次次的受到傷害……
她盡可能的將屬于或不屬于自己的罪過都往自己身上攬,只想透過這有些過分的懺悔去暫時麻痹自己內心的傷痛。有時候主觀上的罪責總比客觀上的災禍更叫人容易接受一些。
“至善大師到了嗎?”李賢問道。
“已經去請了,怕是快到了吧!”周具襄的聲音也出現在了房內。
他要請至善大師來嗎?也好,趁這個機會向佛懺悔一下自己的罪孽,也趁這個機會冷靜下來,看看自己的心……
①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打動守寡在家的蜀中才女卓文君,文君不顧父親卓王孫的反對和司馬相如私奔,后來司馬相如因為一篇《上林賦》得到了漢武帝的看中,于是起了納茂林女為妾的想法,并寫信給文君,文君回信“與君長絕”最終喚回了變心的司馬相如。
②班婕妤是西漢才女,在她受寵之時,漢成帝想邀婕妤共乘一輦,被班婕妤拒絕,認為有損皇帝圣德的形象。后來趙氏姊妹入宮,姐姐趙飛燕美貌善舞,妹妹趙合德豐腴嫵媚,班婕妤見棄,有《團扇歌》流傳后世,唱出了君王薄幸和后宮女子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