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圣上留在了蓬萊殿下棋,不知不覺疏微的晨光已投進了殿中。他辭別了圣上,疲乏地走在蓬萊殿前的橫街上。
整個大明宮好像都在沉睡,只有幾隊禁軍在例行巡查。
拂曉時分的大明宮,被薄霧輕輕攏著,兩旁的宮柳在晨風吹拂下搖曳著嬌柔的姿態,赤白黑三色組成的宮殿在晨霧中微露出精美的半壁,此刻像極了在水一方的伊人,卓然獨立,如夢如幻。
李賢心情大好,疲憊盡消。負手信步走在長街之上。
不遠處一個俏麗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她穿著尋常的宮裝,但那股遮掩不住的書卷氣,叫她從氣質上就遠遠超出了尋常的宮女。
看樣子她在讀書。
“是什么好書,叫上官娘子這么早起?”他用手遮掩著唇邊淡淡的笑意。
聽到他的聲音不期然傳來,上官婉兒一驚,書卷便掉到了地上。
他好像頗得圣上喜歡,雖然早已搬出宮另建了王府,但卻能時常出現在大明宮中。每次不經意的邂逅,她都會心情矛盾的刻意躲避。
見了,怕自己就這樣沉淪進去,她不敢看到自己就這樣全然的把心交出,她的心早就在掖庭被消磨殆盡,她信權力多過信一份所謂的真情。不見,她便像心靈缺失了什么,成天惶惶不可終日,總是思量。
她一時忘了去撿掉在地上的書,心跳得飛快。
他低頭幫她撿起書來。
“《后漢書》?你也喜歡這個?”他一邊遞給她,一邊驚嘆道。
她能告訴他,一切都是因為他嗎?聽人說,沛王正在召集天下才子,為《后漢書》作注。不知為何,她便開始鐘愛起了這本書。一天太過于忙碌,也只有這會兒才能偷得片刻閑暇,不想被晨歸的他遇到了。
“殿下喜歡哪一篇?”她好奇的問。
“‘仕宦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賢愿效光武之志。”
“陰麗華?”上官婉兒重復了一遍。
“我喜歡《光武本紀》,至于說娶什么樣的妻子,這個問題想來也不由我做主。”言及此處,上官努力尋找他眼里的無奈和失落,可惜她找不到。
“不打擾你讀書,我先回府了。”他利落的告辭。
心理失落,還是默默看著他的背影瀟灑地離開。
接下來很長時間沒有再見,再見時他的手里已經牽著他嬌美的新娘。他看到她,只是輕輕地笑了笑,好像對著一個曾經的老友。
她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自己。
她的不自信,她對自由的貪戀,她對權力的絕對恐懼,都成為她推走他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會愛上她。她不是陰麗華那樣的女子,她的命運也許像班婕妤,也許是蔡文姬,也許類似謝道韞,但是永遠不會是那個安靜堅強的陰麗華。
再后來,宮里的孤獨已不再是孤獨,宮里的冰冷也不那么冰冷。只是每每想起他,便像一根刺更在喉間,疼得那么明顯,難受的那么讓人窒息。
如今的他不再是沛王。他是執掌京畿的雍王,位高權重,年少有為。但是夢中的他總是那個手持球桿,瀟灑一揮的少年,臉上的笑容那般自信,暖如六月的驕陽。
捧起當時為了他一句“請教”而寫下的那首《彩書怨》,淚不知怎么的就模糊了眼眶。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馀。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