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繁雜,貞兒久等了。”許是操勞的緣故,他看上去面色很不好,但是仍掛著笑容。他慣是這樣笑的,真誠而和善,溫和的像是春日的一縷清風。
剛踏入偏殿,便有內侍捧了手爐上前。他將它抱在懷中,過了一會兒臉上才重新有了血色。剛過中秋,他的身子便已經吃不消了,還需要借著這個手爐勉強抵擋寒氣。暮貞看著他懷中的手爐,心里酸澀難抑。
李弘注意到了暮貞的目光,瑟然輕笑:“我這個人……咳……怕冷得很,所以早早叫他們把手爐備下了。如今天漸漸涼了,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別凍著自己和孩子?!彼统雠磷游嬖谧旖强攘撕脦茁暋?/p>
這樣殷殷的囑托,叫暮貞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咳嗽始終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別站著了,”他笑著提醒,“不是說今天找我有事情么?”
暮貞這從悲傷的心緒中抽離了出來,下意識的看了眼四處站立的內侍和仆婢們。
李弘會意,摒退了所有人。
暮貞這才開口:“殿下可記得蕭淑妃嗎?”陳年往事,乍一提起來,總有些隔世之感。
“如何……會提起她?”李弘忽然皺了皺眉。在他幼時的記憶中,這個人是一個不怎么愉快的存在。
“這些事情暮貞不該置喙,可是也算機緣,竟叫暮貞昨日在掖庭遇到了兩個人。她們自稱淑妃之女,因母之罪被困了近二十年,情狀著實可憐……暮貞自知不該插手,可是也知曉殿下是慈悲之人,想從殿下這里求個恩典,不知殿下的肯不肯成全……?”她一開口,便覺得有些尷尬。當年之事不是她一個外人所能知曉的,如果太子根本就知道有這件事,又該如何?她貿然提出,叫太子兩難,這也實非她所愿。只有賭,賭太子不知道此事,賭他的惻隱之心,賭他的良善和大度。
“真有此事嗎?”顯然他并不知道此事。
暮貞肯定地點了點頭。
李弘沉默了,低頭陷入了思索。他用那雙蒼白纖長的手,輕輕扶住了下頷,秀氣的臉上是從未在她面前表現過的凝重。
“蕭淑妃是什么人,貞兒你該很清楚。”半晌,他徐徐說道。
蕭淑妃出自蘭陵蕭氏,圣上還是太子之時蕭氏便是府中最得寵的良娣,圣上坐上了皇位后,她位列四妃,地位僅次于皇后,曾一度動搖后位。王皇后不得已,從感業寺接回了先皇的武才人,后來的武昭儀,如今的天后。以后的日子蕭淑妃漸漸失寵,后來因為厭勝之術被廢冷宮,最終死在了天后手中。蕭淑妃性子極烈,她死前發下的誓言至今仍讓人膽寒——“愿來生吾為貓,阿武為鼠,生生扼其喉!”自此,宮中便不再養貓,天后也不愿久居長安,去洛陽的次數越來越多。
想了這么許多,暮貞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去接李弘的話。他們都太清楚往日的恩恩怨怨,也太清楚天后的性子,所以救與不救已不再是簡單的問題。
“兩位公主真是苦命的人,我們就算有心幫忙,也只能是愛莫能助?!蹦贺憞@了口氣。
又是很久沒有回答。李弘起身,負手而立,目光悠遠。
暮貞知道自己給他出了個太大的難題,此事若是李賢,想必權衡了利弊后便會斷然拒絕,可是他不是,他總在想著法子周全他人。
他真的是一個內心善良之人。
“你先回府去歇著吧,身子要緊,這件事情……咳咳……我來想辦法?!本驮谀贺懟诤藓蛻z惜之時,李弘說了這樣一句,想必他一時也不知如何去做。也好,只是希望他不要因為自己的請求而做太多犧牲。
“如果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還請殿下忘了暮貞的話,一切以自保為先?!蹦贺懙哪樕鲜菍憹M了真誠。如果他直接拒絕,那她一定不會如這般憐惜他,也一定不會囑咐這樣一句話。
他臉上是一抹疲憊的笑意:“不要想那么多,回府去吧……咳……你向來不喜歡插手這些瑣碎俗事,還……還不趕緊回去躲個清凈。這件事情交給我,你還不放心?”他一邊說著,一邊吩咐人備好車馬。
“殿下千萬要照顧好身子。”暮貞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對著在風口羸弱佇立的李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