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即將結束之時,一個風塵仆仆的客人才遲遲趕到。一身玄色的獸皮大氅,銳利又狡黠的眸子,深邃又和她頗為相像的五官。來的人正是骨咄祿,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倒不是自己對他有何成見,只是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危險!
他跪倒在地,十二分的尊敬和虔誠,對著上首而坐的二圣道:“冰雪阻道,流寇作亂,臣差一點就誤了新年吉時,實在是罪該萬死,還請二圣恕罪。”
細細看去,他的形容的確有些狼狽,臉上的血口似乎還未結痂,猙獰又恐怖。皇帝皺眉看了看,安撫道:“一路遠道辛苦,先坐下慢慢說吧。”,內侍趕忙替他布席,引他坐了下來,而他卻擺了擺手,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笑道:“多謝陛下關懷,只是為了些許小事,怎能打擾大家的雅興。臣安然無恙,這是二圣庇佑的結果。”說完,舉杯說了幾句吉祥話,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二圣想是頗為高興,笑著也飲盡了杯中之酒。
自始至終,李賢和暮貞都看著骨咄祿,二人都是一言不發,各懷心事的審視著這個突兀趕來的人。
突然,骨咄祿舉起了杯,也不知是對著李賢還是對著暮貞,微微一笑,眼神中帶著狡黠的光。李賢從容以對,遠遠的回應了一下。而暮貞只是怔楞地看著,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懷疑。
還好今天父親稱病未至,她實在不希望二人有更多的牽連。父親的日子終歸是平靜的,她希望一直可以這樣平安平靜下去。而骨咄祿仿佛是一陣風,隨時會掀起滔天的巨浪。
帶著不安的情緒,終于挨到了月過中天。皇帝有些倦了,于是順理成章的結束了這場熱鬧非凡的夜宴。李賢扶起雙腿發麻的暮貞,將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又將另一只暖爐塞到了她的懷中,囑咐道:“后半夜最是凍人,快將它捂到懷中。”說罷,摟了摟她的肩膀,明亮的雙眸中閃爍著溫柔的光。
馬車停在建福門外,正要走出宮時,聽到有人在身后喚她。宮燈搖曳,透出暈黃的光,一身杏黃圓領袍的太子立在風中,身形單薄,面容蒼白。看到他們回身,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盡管病弱,但他卻絲毫不愿讓人看到疲憊之態,反而安靜如月,皎皎溫柔。在他們的注視下,他逐漸走近,打著燈的宦官小心翼翼,似乎怕步子大了會引發他的咳嗽。然而終究走的有些著急,她還是忍不住捂著帕子咳了起來,這一下好像要將心肺都咳了出來。聞之惻隱,見之傷感。
“皇兄何事?”李賢走向了他,替他順著氣。暮貞也上前,接下了他手中的帕子,將自己的換給了他。刺目的紅色在暗夜中仿佛天空中的陰翳,給人的心中投下一片陰霾。暮貞悄然藏起它,仍裝作什么事情也未曾發生。但是他的聲音疲憊卻溫和如春風,緩緩道:“藏什么,我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清楚嗎?也別大驚小怪,死生有命,安之若素即可。”
暮貞的手僵在半空,一時無措起來。她的內心莫名有些悲涼,這個溫潤的,善良的,永遠在為別人著想的人會有離開人世的一天嗎?若真有那一天,她又會以什么樣的心緒去面對這樣可嘆的命運。眾生皆苦,偏偏人最苦。
“你們退下吧!”他擺了擺手,遣散了侍候在側的仆婢,意味著他的話甚是重要。于是,雍王府的人也退在了遠處,唯余他們三人。
“賢,今日追上你們只是一件事情。骨咄祿其人野心頗大,二圣已有察覺,千萬不可與之過于親近。尤其是暮貞,千萬別因為你們是血脈至親而卷入其中。養虎為患,虎必傷人,切忌啊!”
暮貞和李賢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隱憂和不安。
“皇兄說笑了,我們私下從未與骨咄祿接觸過,自然無所謂親近。”李賢先回過神,笑著否定道。
而李弘的眼睛卻是平和的,沒有因為他的倉促否認而表現出什么,聲音依舊和緩:“那是最好,暮貞,記住我的話。”這句分明是對暮貞特意囑咐的。暮貞沒有向丈夫一樣否認,因為她的腦海中始終都是父親手中的信,這些便是親近的證明,根本無從抵賴。只是惶然地點了點頭,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月色照在她的面容之上,有幾分凄清。又是一陣風過,后背有瑟然之感。于是不再說什么,互相告了辭,向著相反的地方走去。
馬車轔轔,響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他們沉默了半路,流淌在彼此間的月色仿佛靜止了時間。一時間連呼吸聲都仿佛能吵到他們的思緒。
“明允……”暮貞先開了口,“若是骨咄祿真的反了,那么和他有接觸的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他看著她惶恐不安的眼神,大約可以猜出她的所思所想。聲音輕柔地安慰:“目前來說,他不會反,就算是真的反了,也與我們毫無關系。”
毫無關系嗎?他只是不知道父親手中的信件……她以為自己是最淡定平靜的個性,卻不想遇到事情會這般惶恐不安,直覺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