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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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一烽躺在床上緊裹著被子,閉眼的臉上閃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這家伙似乎正做著什么美夢來著。
而那邊在蓬松的頭發與床被的掩蓋下,露出蘇勒女嬌滴玉惜、紅潤的臉。
突然外頭傳來羊群咩咩叫聲,薛一峰四平八穩的躺在床上,聽聲半睡半醒極不耐煩的伸手吼道:“哪家的羊崽子,一大早就來吵老子睡覺啊?!”話剛一說完,薛一峰突然意識到事情很是嚴重,峰火臺乃軍事重地,當地百姓是決不敢驅趕著羊群來到此處的,想到這薛一峰再不敢往下想去,慌忙之下未及裹衣掀被便下床,隨手拔出掛在床邊的劍,正想湊到聲響來源的觀察哨眼處尋視著峰火臺外的情形,不想這時睡在另一張床上的蘇勒女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但見眼前一裸露上身面目猙獰的男子提著把光亮的剛刀,直朝自個走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躲在被窩中尖聲叫道:“你..你..你是何人,你想干嘛?”。你道是怎么回事,原來房間里的床是相對擺設著,中間留了條過道,鄰近蘇勒女所睡床頭處設有唯一一扇進出峰火臺的門,而鄰近薛一峰所睡床頭則設有通往二層碉樓的樓梯。薛一峰想通過門旁邊觀察哨眼洞晰外頭事情,但在蘇勒女看卻以為他欲對她不測,何況其人面目猙獰,衣不裹體,手提剛刀,遂掩著腦袋驚叫著顫顫發抖,完全沒在意自己怎么會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薛一峰正全身心念著外頭的狀況,冷不防躺在床上的蘇勒女會突然間醒過來,而且生出驚恐表現,低頭一望自己,胸毛外露,衣不遮體,登時把剛刀一放,慌忙穿衣套甲,結結巴巴的,連連歉意道:“姑...姑娘!我.我沒..有…歹意!我...不...是壞人!外...頭有...動靜,我...想...湊到...觀察哨眼...去看看!”各位看官不知,原來薛一峰這家伙自小很少與女子交談,這會雖然長大成人,但每次與漂亮女孩說話卻總會莫名其妙的結巴起來。
蘇勒女聽他這樣一說,激烈情緒是以稍緩,掀開被子一角,偷瞄了一眼,頓意識這男子是同昨日坑頭的那漢兵一起的人,想到昨日那英武不凡的男子,心內僅剩的一絲余悸隨之消散殆盡,雖然蘇勒女似已對薛一峰不在警惕,但常年的大漠生涯已經使她鍛造出了副自然的警覺,蘇勒女伸出頭來警視薛一峰道:“我阿媽說你們漢人都是血狐貍,狡詐的很,你不會在誑我吧!?”【血狐貍:稀罕的狐貍種群,全身雪白,脖頸處有道血紅痕跡,因此稱為血狐貍,傳說中漢代西域三十六國中小月氏國特有物種,嗜偷殺羊牛,曾有記載咬殺老弱婦孺,小月氏人甚狠之,欲除之,卻因其狡詐無比,直至被匈奴驅逐之日尚除之不得,后來漢驃騎將軍霍去病北征匈奴路過小月氏國,深受其害,歸兵后盡除之,當然這是后話。】
薛一峰一聽蘇勒女此等輕薄之言,登時雙目圓睜,青筋虬結,揮動剛刀,只聽見“呼”的一聲,宛若流星墜日,一閃而過。直嚇得蘇勒女背靠著墻抱緊被子縮成一團,兩只媚眼上淚花如雨唰唰直下,瀝聲哭將起來。
若問薛一峰何來如此大反映,得從頭說起,原來薛一峰原系蘭陵人,自小死了爹娘,流入街頭,靠偷蒙拐騙為生,有日誤偷當地牢頭隨身銀兩,被當場逮著,牢頭狠打了薛一峰一頓,正欲押他去牢房之際,一年輕儒生見狀,出錢買了薛一峰的罪行【注:出錢買罪之事在兩漢實屬常事,飛將軍李廣、出使西域的張騫都曾花錢買罪】,并念及他年幼無親無故,遂收下薛一峰為徒,自此薛一峰拜入儒家,成為儒生。但知其師為何人,原來此人并不是別人正是西漢著名的儒學大師:蘭陵人王臧。不過薛一峰不喜讀書,卻極其好武,是以只喜歡其師傳授他儒門拳腳、劍法,不過漸漸的他覺得劍身太弱不如刀猛烈些,于是遂讓其師傳授儒家刀法,但怎知儒家向來以君子自稱,只有得儒家劍法而無儒家刀法。薛一峰喜刀卻不知刀法,正是為難,偶一日見墨家庖丁解牛之法,甚有領悟,于是學著師傅閉關之行,獨自居于深山勤心研究刀法,待七七四十九天,始悟儒家刀法,此刀法共分五大刀式,乃劈、砍、剁、切、掏五勢,后由其師就此命名為薛儒刀法,不過他更喜歡叫著庖丁刀法。而就在半年前,當時的丞相竇嬰和太尉田鼢向年輕的漢武帝推薦了他師父王臧和代人儒家趙綰,分授以郎中令和御史大夫。但由于太皇太后竇氏獨重道家,排斥儒家,不久責備漢武帝把其四人免職下獄,漢武帝時尚過年輕,再加上竇太皇太后權大勢大,不得以免去竇嬰、田鼢之職,把王臧和趙綰二人下了獄,不久王臧和趙綰迫于竇太皇太后的淫威紛紛自盡于大獄之中。由于薛一峰是王臧的弟子,以連帶罪下獄,在獄中師徒二人見了屬于他們的最后一面,之后王臧便自盡身亡。臨死前他極力告戒薛一峰生務必尊從儒家祖訓,不得違背,并把他們這脈儒家致寶《子房》一書的藏書地秘告予他,言此書讀之可為王者師、守江山土、治萬世民,乃系漢初三杰、有儒家錦囊之稱、他們這脈儒家祖師張良依據畢生所學所感而寫就的一部鮮為人知的曠世儒家著作,并令薛一峰待被流放到北部邊疆充兵后,尋著機會當用之以絕我大漢匈奴之患,振我大漢雄威,如不然也勿使之遺失于后世。牢獄一面后,薛一峰被流放到玉門關充當邊軍,至今已有半年時間,卻仍脫身不得,更沒能有機會去藏書地取出書來。雖然漢朝的邢律規定是即可買罪,也可立功抵罪,但薛一峰自幼貧窮,何來錢兩買罪,只能寄希望于立功抵罪,待獲得自由之身,再前去取其師傳予他的那部曠世奇書。不過自從來到邊疆,前后大的戰事毫無,只有邊疆連連小規模沖突,但漢軍都未能勝敵一分,有的只有連連敗績,談何功勞。于是漸漸的薛一峰對立功之事全已看淡。但卻是不甘心,他迫切的想完成師傅的遺愿,為師傅正名,可現時卻不能,于是只能拿著雞毛當令箭,努力使自己一言一行都尊守著儒家祖訓,禮義廉恥,謙卑恭敬,了然一派君子作風,絲毫不敢違背,不過這些是對外而言的,對內他就放開手腳,任意揮灑著屬于自己的個性和青春活力。
薛一峰可不想今天卻讓一敵國女子所抵毀,怎不生氣。薛一峰火氣雖大,但原意還只是想嚇唬嚇唬她,哪知這下可好了,這女子竟嚎啕大哭了起來,而且這哭聲竟好像充滿了巨大的魔力,哭得他心神迷亂、氣力全無,手中的剛刀竟是“叱”的一聲直插入地面磚石中。一想若要他人看到現在這場景定然名聲掃地、臉面全無,登時薛一峰把持不主,忙結結巴巴的對蘇勒女拱手哀求道:“姑...娘!求...求你...別哭了!我...錯了...還...不成嘛!...”
正說話間,突然木門“咚咚”作響,一個雄厚的聲音道:“薛一峰,快點給老子開門!你個娘希皮欺負一弱女子啊!!”
二人一聽同時一愣,然后甚是歡喜,薛一峰這才知道烽火臺外的動靜原是張文白驅趕羊群造成的,心內淤積之氣頓疏,忙開門迎張文白。而與此同時,蘇勒女知他心上人來了,心怦然直跳,明亮的大眼哪還留有眼淚啊,忙欲穿衣下床,低頭一看才知衣尚未脫,遂忙掀被起身,站在一旁心神緊張的等待著薛一峰開門的那一瞬間。只見門向內一開,一陣刺眼的光芒照耀下,一位渾身金光閃閃,散發著一股濃烈的羊騷味、看不清表情的男子勁直站在門口,宛若金佛現世,男子沒理會一旁驚呆了的二人,踏著金光沖忙走兩床間隔處,隨手翻開一塊與磚石融為一色的磚板,里頭現出一個黑漆漆的地洞,不時有滴水聲“嗒嗒”傳來,這即烽火臺內儲藏食物、水源的儲藏室,男子側身欲沿梯而下,哪知心急腳底一滑,“砰”的一聲徑直摔了下去。
月氏國是信奉佛教的【注:佛教最早在西漢末年傳入我們中原,但在西域三十六國中卻在秦朝時期】,牧羊的蘇勒女更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她剛才突見門口之人金光閃爍,頓時慌以為是金佛降世,歡心不已,忙在一旁頂禮貌拜,口中不時念道:“菩提薩埵,疏勒佑族......”全身心禮佛的她是全然沒在意那男子身上散發的尿騷味,更沒聽到男子摔落聲,此刻在她小腦袋瓜里整個世界,整個大漠都是佛家的殿堂,只有虔誠的膜拜,像她那樣的勞苦眾生才能得到解脫,得到永生。
而薛一峰,他不信佛,他只信他師父王臧所說過的儒家道義。開門時他被突然的一陣強光和一陣惡臭味連番侵襲,低頭掩鼻連連后退,哪顧得著再看這男子面容,待那男子跌入儲藏室,惡臭漸無,眼睛漸漸適應強光,但見蘇勒女中邪似的拜伏在地,又是磕頭又是念著聽不懂的詞,心內不禁泛起個天大的疑問,他想想,卻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只能連忙走到洞口,四下張望,正欲詢問情況。突然,洞內傳來一聲凄慘的哀求聲:“薛兄!速下來救我啊!摔著腰了,動彈不得了!”原來此男子不是他人正是張文白。薛一峰聞言頓時臉露奸笑,似乎剛才所有的疑惑他都解開了,他不時望了望蘇勒女故意調侃的說道:“哈哈哈!我當哪個菩薩這么臭呢!原來是你小子-----裝菩薩啊!”說完低頭尋出一盞沉舊的煤油燈,掏出硝火石,磕了磕,點燃燈芯,隨手把煤油燈放置在一旁,湊到洞口又調侃道:“兄弟你再撐半柱香時間,為兄我半柱香內肯定找著煤油燈!”
蘇勒女聽其二人言,不禁慌然醒悟,原來自己真的拜錯了神,敬錯了佛,舉目間但見薛一峰嘲笑似的眼神,頓時遮著羞澀的臉,低頭向外逃遁,一閃眼就沒了蹤影,薛一峰沒去搭理她到底跑哪了,倒是十來頭綿羊見主人慌忙跑去,奔騰的四肢跟了上去,烽火臺外只留下眾多散發著惡臭味的羊糞和一泡一泡的騷味十足的羊尿。
洞內張文白不知是計,扯著嗓子焦急叫喚道:“薛兄!煤油燈一直都放在你床下來著!你好生找找......”張文白話還未說完,突然一盞亮光“砰”的一聲直閃而下,只見漆黑中一盞亮光下,赫然印著張奸笑著的臉,原來是薛一峰擰著煤油燈從洞頂跳了下去。
“你…好個薛一峰,你這時候都心情耍我啊!”張文白斜倚著樓梯捂著摔傷了的腰狠狠道。
薛一峰舉著煤油燈,捂著鼻子,在張文白身上四散打量了下,正經道:“哎!可別說這傷感情的話啊!兄弟我這不是為了逗上頭你帶來那小月氏國的冰霜女子笑笑嘛!”說完話鋒一轉道:“哎!我說你臉上濕漉漉的,什么東西啊?臭死了!”
張文白本來想問她蘇勒女的事,但見他捂鼻直嫌他臉臭,登時不顧腰間的疼痛,伸手借著煤油燈的光線指著一旁的大水缸急道:“快…快…快幫我打盆水來!”
薛一峰知其意,借著煤油燈走到儲藏室四角,各自點上了盞油燈,登時漆黑的儲藏室光亮滿屋,只見整個儲藏室為方向布局,四周、地面、頂山都用磚石砌上了,二人身邊建著一座木質樓梯,樓梯正前邊靠墻處放著一個大水缸,一個碗大的瓜瓢幽晃在只剩半缸水的水面上,大水缸上頭,從墻內深處一向下傾斜的竹塊,竹塊上粘著絲絲水跡,隔一段時間,從竹塊上就會低落下那么一滴水珠到水缸里,剛才在洞口聽到的水滴聲便是這竹塊上的水滴落到水缸中造成的。水缸一旁放著兩個空空的木箍水桶以及兩個空空的木箍臉盆,墻壁上牽出一根粗線,線上攤掛著兩塊臉帕。儲藏室水缸左右兩側各堆放著幾大包用竹籃筐盛著的蔬菜,葉片萎焉,似來儲存在此時日漸久。樓梯這一側左角處掉掛著幾塊腌肉,香味漸漸可聞,其下放著幾壇陶罐,罐延盛著些許水,原來是幾罐腌制泡菜。樓梯這一側右角處擺放著一座灶臺,灶臺上磚墻上掏出了個煙囪洞,看不見里頭有絲毫微光,但洞口隱隱有風吹過,似乎直通地面哪個地方。除此外儲藏室內別無他物。
薛一峰吹滅帶下來的煤油燈,放置在一旁,拿過瓜瓢,舀了三瓢水,置于一臉盆內,隨手扯過一塊臉帕,端著盆水,送到張文白跟前,喃喃道:“要兄弟我幫忙不?”
張文白逞強白了他一眼,伸手接過臉帕,剛想置于盆內攪和幾下,哪知腰一疼,“啊”的一聲,臉帕登時掉落在臉盆。幽靜的油燈下,張文白那張沾滿了乳白色唾液的臉,顯得異常白亮,沒有一絲血色,干澀的嘴唇,結著落落白皮,頹靡的眼神里透出腰間那股劇烈的疼痛。
薛一峰立馬伸出一手,扶著張文白羸弱的身軀,使其一側仍舊倚著樓梯,剛才那陣玩笑意隨之頓時蕩然無存,忙關懷道:“張兄!你沒事吧?要不我扶你上去,看看你的腰咋回事?”
張文白緊皺眉頭,雙手緊捂著腰顫聲道:“沒事的!小意思!還是先勞煩薛兄替我洗把臉吧!”
薛一峰一聲嘆氣,揉了下臉帕,未擰干湊到張文白臉上使勁擦了擦,就又往臉盆揉了揉,如此來回了十來下張文白方同意就此了事。
待薛一峰把張文白半扶半抱弄出儲藏室,烽火臺內外卻已無蘇勒女的蹤影,她那群羊似乎也不知什么時候隨她走了。
待薛一峰問起張文白一臉騷臭味時,張文白只是一味避而不談,怒然生氣,原來張文白見到了烽火臺,高興之余一口氣沒上來,竟然累暈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他夢到一美女提著酒杯在喂我喝酒,他喝呀喝呀,卻怎么也喝不完她的那杯酒,他不想再喝了,卻怎么也推阻不開她的酒杯,最后他實在受不了,猛的一起身,就醒過來了,他迷糊中抬頭一看,一頭肥羊伸嘴使勁舔著張文白的臉上,似乎與他特別親密……
不過待到張文白替換下薛一峰,職守烽火臺,他遠遠眺望著荒蕪的大漠,耳摩著蒼鷹嘶鳴天際的叫聲,猛然只覺眼前浮現出蘇勒女那沁人心腑的笑容,那一雪白皓齒,那一頭飄逸秀發。想著想著他竟是入了神,竟是沒聽得見薛一峰扛著裝狼糞的布袋,在烽火臺下,昂頭朝自己大聲呼喊道:“張兄!最近有許多越境商販偷潛路過,上頭下了令,但凡發現,驅逐回原地,繳了全部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