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全本以為高中的校園是一片溫馨的樂土，他再也不會承受初中時一系列的壓力，實際上，因為高中是出高價上的，帶給他極大的自卑感，走路都抬不起頭，留下了頸椎病的隱患，他從沒有感覺如此累過，還有,校長是個兇神惡煞、蠻不講理的家伙，在他的毫無人性的管理之下很容易使人心靈郁悶從而扭曲。

初中時期給雙全形成的壓力主要是兩個：一個是他帶頭問班主任討要貪污的班費，而受到了班主任的冷遇，可能班主任為此懷恨在心，并活動老師在初中畢業照時專門等雙全的親戚校長不在照相，雙全因而拒絕照相，得罪了一大幫老師；另一個原因是王雙全和初二時的另一位班主任的內弟一床睡覺，把人家的被賴濕了，從那后的兩年他怕見那個班主任、班主任的妻子他的音樂老師、班主任內弟，還有校園里的很多人——他怕事情傳開呀！他之所以不復讀，離開初中的校園目的之一也是為逃離那個給他無限壓力的環境，那時他還是個青春少年。

高中的新校園理所當然就成了他充滿憧憬的地方，剛開始一段時間，雖然校長打他的表弟給他留下了心靈創傷，但是他還是比較快樂——不用承擔以往的重負。好景不長，新的高價高中的壓力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他時時感到別人看不起他，那次他和同學在晚自習上，下四路頂游戲，班主任發現了，上來就用書打頭，冰冷得說：“不想上就滾”，以前老師這種不近人情的態度有，但還是不多的。

數學老是考一點點的分數，他不敢交考試卷，一次他在試卷上寫道：“我不知怎么才能考好，我這個矛盾的載體……”第二天把試卷單獨交給了老師。類似沒有面子的事情太多了，一個男子漢為此留下了多少蒼涼而無力的淚水！

那么喜歡李琳，李琳也表示對他的好感，白紙黑字都寫得清清楚楚，還有信物，卻被她不進人情的母親阻攔，不準來往。李琳對他鼓勵的話讓他感激過多少呀！多少個魂牽夢繞的日日夜夜，他都心存感激。一起交流的日子畢竟短暫，成了永久的懷念或者傷痛。

在他人生的低谷，他多么想哪怕能和她說上一句話！找她講話她都不理，逼急了他，他當著她全班同學的面去遞信給她，她把信摔在地上，這件事傳了有多遠哦！他的同學是他二爺的內侄，把此事添油加醋告訴了二爺，二爺說：“人家不要信，你硬往人家手里塞。”他聽到后，百口莫辯，實在傷心！

跟鬧鬼一樣的初戀讓他痛徹心肺。多年后他聽說有個第7號當鋪的故事：“你要是許個心愿，例如拿自己的一段壽命換點自己所想要的東西，在心中默念，并甘愿如此，就會實現這個心愿”，聽到后，他不由啞然失笑：“這與自己以前是何其相似？我不是想嗎？自己能住進醫院多好，面對白色的墻壁和白色的被子，可以獲得心靈的暫時安寧，或許李琳能給些安慰。”不久，他的確病了，住進了醫院，并動了兩次手術。李琳有一天追上他問他：“好些了嗎？”他本以為所有的冷遇該結束了，沒想到對于這次初戀仿佛給垂死者的一劑強心針，無力回天。

李琳有段時間天天在走廊里和男生說話，一站就是很久；有的同學說：“她換男朋友就跟換衣服一樣”，他多么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接受。各種她不好的言論陸陸續續傳到了他的耳朵，他暗暗下決心：“你有種，看有一天你可來找我，等找到我，我們再好好算賬。”他這么想的，后來也基本這樣做的，她弄畢業留言冊，別人都簽名，唯獨王雙全不簽。考前照相那天，她來到雙全面前不走，雙全就是裝看不見，到最后，她還呸，腳一跺灰溜溜地走了。高考結束那天，雙全從她跟前走，她拉著幾個女孩站在路邊，嘴里還念念有詞：“這么痞的”，也沒有人理。

高中時代，還有個此學校的初中部老師老家是和王雙全一個村子的，老師的父親和雙全的祖父是同窗，一輩子交好，他的兒子曾是雙全父親和二爺的學生，他教過雙全一節課，在雙全的角度看來，此人不成為自己求學意義上的老師。上高中，雙全覺得自己不如人，見到這個老師也不好意思打招呼，雙全那時本就不喜歡講話。農村不是有這么一說嗎？對待朋友家的孩子要跟對誰家大人一樣，否則就是看不到人家大人。雙全學些外語，知道外國人講獨立，講平等，據說不看老子面子，他還是多多少少受到傳統思想的影響：“我不靠爸爸給我什么，爸爸教過你的兒子，你見到我客氣點總該吧？而且是我向你打招呼。”經歷幾次這個老師不太熱情的回應之后，他索性見面不招呼了，沒想到此老師還吐唾沫，雙全以為是在吐自己，為此悲切地哭過。

初三時的教過王雙全一年的政治老師給雙全的總體感覺是不錯的，他是當年的后勤主任，就因為照畢業相的時候，是他拿相機照的相，漏下雙全的親戚校長不在場，雙全對他有所不高興。雙全在高中復習的時候，這個老師也到了該校初中部任教，并擔任副主任一職。看到昔日的老師，雙全敬從心來，忘記了一切怨恨，請教老師問題。老師坐下來和雙全促膝交談，他對雙全說：“你數學不好，可以買本例題看，當年我沒考取大學回到家，我想這怎么辦呢？于是我努力看書，回來復習，我的眼睛也是那時弄近視的。”他的內心多么感激這位老師的知心話！把彼此的距離拉得是那樣近！

有一件事情卻讓雙全事后非常后悔，做了個忘恩負義的人。那是在高三復習班的上午，屋里的日光燈亮著。那個政治老師從屋后的窗子經過，他指著日光燈說：“把燈關了”，全班無一人動，大約是關燈后屋里暗，一來，近視的同學也不少；再者，雙全的這個老師根本就不為復習班同學認識；還有，他是高中部主任嗎？雙全心想：“你才到這學校當副主任幾天呀！管事太寬了，顯示你是當官的嗎？我動了兩次手術渾身無力，實在不想動，要不是當初你亂照相，我能到今天成績這么狼狽的狀態嗎？別人不動，我也不動。”他也裝作不知道。老師再說一遍還沒人理，只得不作聲走了。

這么多恩恩怨怨的事糾結在雙全的心頭，尤其是讓他無法施展自己意志的愛戀，讓他十分掃興，他曾暗下決心：“將來什么時候出名，什么時候回母校，李琳家不是有錢嗎？母親不是高中老師嗎？有什么了不起，我什么時候感覺自己能行了。一定來這個學校走走，今天我覺得無光彩，未來一定賺足面子。”

雙全在南方工作，乘上了飛機，在地區黨報上還發表了文章，這是在離開母校后的第6個年頭，農村青年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成績？他覺得是回母校拜訪一下老師的時候了。

天下巧合的事太多了，他復印了幾份自己發表的文章給老師看，沒打算去那個初中的政治老師那，在學校卻碰到了該老師，他正和一堆老師曬太陽。雙全感覺不好意思了，想著當年對老師的不買賬，覺得很對不起他。王雙全說：“張老師，你可冷嗎？”言下之意，曾經的關日光燈的事情實在對不起了。張老師沒理他。雙全也難堪，就推著車子念叨著：“我來看唐老師在不在？唐老師去哪了呢？”，朝別的老師宿舍去了，唐老師不在家，他又掉回頭扎好了車子。以前吐過雙全的老師也在場，此老師還對張老師說：“張老師，他這是叫你的”，屁股對著雙全。雙全往老師站著的臺階，一邊不開心地對吐過他的老師說：“俺叔你好呀！”又友善地上到矮點的臺階，笑著說：“張老師面色紅潤，身體也好”，他對老師的稱呼明顯是取老師敬稱的含義，張老師也沒回話。雙全不能忍受冷場呀！這么多老師看著，多沒面子！

雙全只好又來一招，他看過電影《亮劍》，他要拿臺階下的那個叔叔老師當靶子，向張老師表明：如果他們師生之間搞僵了，斗爭是非常殘酷的。雙全認為一旦老師不教課了，雙方之間是平等的關系，他弄著與張老師平輩的口吻介紹道：“張老師是負責任的老師”，對其他在場的老師友好地笑了笑，轉而以一種對學生說話的教訓口氣對在場的人說：“張老師對我們的教育過去是很用心的”，這句話的老師的含義明顯是師生的關系，把張老師推向了觀望者的角色，而臺下老師是雙全的下級。

這樣一說臺下的叔叔老師不干了，他綿里藏針地問：“擱哪干什么？”雙全左轉轉右轉轉擺出和張老師比高的樣子，又對張老師深深鞠了一躬說：“就在金華市下面的一個縣里做外貿”。雙全說“下面”兩個字時，分明加倍貶低自己沒什么了不起，還含著順著叔叔老師的意思加倍貶低——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老師能教什么道是子？能教好什么學生？跟個小丑一樣在著表演，連你老師也是下面的，在回答“做外貿”三個字時雙全又改為自豪的語氣，分明是向眾人宣布，我弄的一碗飯不靠別人。張老師終于出馬了，他用領導的口氣說：“我們在工作中也犯錯誤”，讓雙全有錯就改。

臺下鴉雀無聲，雙全側身瞟了一眼，除張老師之外的四個老師，走掉了兩個，叔叔老師還在，另外一個女老師是雙全父親曾經的學生，在雙全進入場子時，她面無表情，雙全很討厭，他猜測著此女老師被該校某個冷血的老師父教過，雙全也想敲敲她。實際上知道雙全背景的張老師仿佛猜到了雙全的用意，在說了一堆領導強調口吻的話時，就是正面對著這個女老師講的。

在借用張老師的力量壓了壓那個讓雙全懷疑曾吐了自己的叔叔時，雙全覺得終于報了一劍之仇，恩恩怨怨有了個了解。他的內心里在呼喊：“馬橋中學，傾注了我好多年青春熱情的地方，今天我終于來了，來了，沒想到既了卻了壓在心里多年的對不起張老師的心事，也解決了傷害過自己的叔叔老師。我投入了您的懷抱，您是愛我的母親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