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悅換好校服整理好書本，急急地就往樓下走去。女仆阿玲跟在身后。樓悅邊走邊說道，“阿玲，你今天就不要去了，上午沒什么課，我和幾個朋友約好了要去盤龍寺逛逛，你就在家待著吧。”

阿玲遲疑道，“可是悅兒，老爺說過的??????”

樓悅停下來，圓潤的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來，她帶著祈求的口吻道，“我的好阿玲，我們可是好朋友的哦，這次就算我求求你好不好，就這次，就這次。”

阿玲是個漂亮善良的女孩子，跟樓悅年齡相仿，是樓府包衣奴才的女兒，因為這一層所以自小跟樓悅在一塊，有著相對而言更不同的地位。阿玲的心軟了，諾諾道，“那，那好吧，不過小姐你可要小心，千萬別出什么意外啊。”

樓悅雙手抓著阿玲的肩膀高興地道，“你真是我的好阿玲。”她立刻轉過身往樓下去，像飛翔的小鳥般道，“好啦，我會注意的啦，你就在家好好看我上次送你的書吧。”

阿玲白皙的手指輕放在大理石的欄桿上，有點羨慕地望著已跑下樓的樓悅。

陳艱一直坐在大廳的軟椅上，沒人理會他，他也不理會別人，那蒼白的臉龐在安靜中顯出不可消磨的孤獨。見樓悅下來，他含笑地道，“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去學校了呢。”

樓悅剛開始沒注意到他，因為他實在太不起眼了，這時聽見他的聲音，微微抬頭向他望去。那是一種很平凡的表情，但是這種表情不是諂媚的自卑的，這與府里絕大部分人的表情是不一樣的。樓悅對陳艱的映像不算壞。她也含笑地道，“你是應該知道的，女孩子打扮起來是很麻煩的，特別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動啊什么的。”

陳艱輕哦了聲，道，“重要的活動？不是上課嗎？”

樓悅忽然做了個小聲的動作，然后向四周掃了一眼，她道，“這是個秘密，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哦。”

陳艱摸了摸額頭，含笑道，“是不是去盤龍寺？”

樓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很夸張地問道，“你怎么會知道？”她立刻又向四周掃了一眼，喃喃道，“不可能啊，阿玲還在樓上呢。”

陳艱哈哈笑道，“你是不是在猜我是怎么知道的？那好，我們走吧，路上我告訴你。”他站了起來，臉上的那份孤獨全然不見了。

樓悅啊了一聲，急道，“這這，不用麻煩了，你不用送我了，那，那什么，你也不用告訴我你怎么知道的，只是你別給我說出去就行了，我自己出去，我自己就可以。”她有些忙亂地退開要出去。

陳艱跟上前，平靜地笑道，“你自己出去可不行，你不想知道為什么我會知道也不行。走吧，樓先生既然吩咐了我陪伴你我就不能偷懶。”

樓悅還沒出去，陳艱的人已經走出去了。一輛車很快停在了院子里。樓悅吃驚地望著陳艱，喊道，“你，你怎么這樣啊。”她忙追上前去，祈求似的道，“你就幫幫忙，今天放了我行不行。你是不是怕我爹爹知道，這樣吧，我們約定好了，你不說我不說，這樣就不會讓他知道了。我看你一定是個好心腸的人，你看你長的多漂亮啊，連我們班除我之外的任何一個女生都沒你漂亮了。好不好，你今天就饒了我吧，讓我自己去，好不好？”

陳艱看著她，聽她一口氣把話說完，當她說完時，他還是那副微笑，還是那平靜的口氣，他伸手拉開車門，堅決地道，“不行。”

樓悅頓時泄氣了，她叫道，“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要，就要，罵人了。”

陳艱吹了吹額前的頭發，額前一條兩公分長的疤痕閃現出來，他做無所謂的手勢道，“你請便，我倒很想看看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罵人是怎樣的。走吧，我們先上車吧。”

樓悅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臉都氣紅了，她實在沒有見過這么樣的文雅的無賴，她瞪著圓圓的眼睛，嘴里大聲道，“你無賴！”

陳艱嘆了口氣，指了指手腕說，“你要是再不走我們可要誤點了啊。”

樓悅一愣，急看手腕上的手表，大吃一驚，叫道，“九點了啊，遭了。”急忙鉆進車喊道，“快開車。”

陳艱關上車門看了樓悅一會兒，臉上的笑意更滿了。司機開動車，在平坦的花園小道上，汽車緩緩地駛動。

樓悅狠狠地盯著陳艱，朝陳艱上下打量了一番，很不客氣地道，“你怎么坐上來了？”

陳艱望著她，反問道，“我為什么不能坐上來？”

“你——，”樓悅聽了下來，眼珠一轉，憤憤的臉忽然平靜下來，她狡詐地笑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跟上來？”

陳艱嘆了口氣，道，“我很想做好人，可是，這次壞人我是做定了。”

樓悅道，“那我爹爹說的你就一定要聽了？”

陳艱很無奈地道，“好像是這樣。”

樓悅立刻道，“我好像記得我爹爹不僅僅是讓你陪我坐車四處逛的，他是不是還讓你為我做事呢？”

陳艱道，“那么你想讓我為你做什么呢？”

樓悅立刻有了反客為主的喜悅，她隨意地道，“我忘了帶鋼筆了，你下車去給我買一個吧。”

小汽車已經駛出樓府，在寬闊平坦的中央街道上行駛。天氣很好，藍天白云，溫度也很適中，有清風在吹拂著。這時街道上的人漸漸多起來，街道兩旁的商店也早已開業。

車子突然剎住，陳艱開門走了出來，二話不說，晃晃悠悠地向一旁的百貨商鋪走去。

樓悅頓時以為時機來了，立刻催促司機道，“快開車快開車。”

車子一動不動，司機仿佛是個木頭人。

樓悅一愣，向司機望去，喊道，“喂，你這人是怎么回事，我叫你開車你沒聽見嗎？快點，我上學要遲到了。”

陳艱走的很慢，似乎他并不擔心那輛車會在他離開的時候突然開走。他進了商鋪，人不見了。

樓悅一邊看看陳艱有沒有出來，一邊很生氣地道，“開車啊開車。”她以為司機是個聾子便用手去推他，可是剛一推那人就像死了一樣往座位一邊倒下去。“啊，死人啦。”樓悅尖叫一聲，全身都往后縮了一下。馬路上的行人聽見了都異樣地朝這邊望來，那個司機仿佛真的是死了，到現在居然聽不到他的聲音和氣息，也不見他動。“難道他真的死了？”樓悅心里忐忑地想道。“這下怎么辦？這下怎么辦？”

車門忽然打開了，陳艱坐了進來將筆送到樓悅面前，還是那個平靜的笑，他道，“看來我們相處的還是挺愉快的，你居然這么老實地坐在這里。”

樓悅一見他頓時有了依靠，急喊道，“不好了，你看你看，司機司機??????”她的眼睛直了，不會吧，那個司機怎么又坐在那里了，他他他，樓悅無言了，心里直發憷。

“司機？”陳艱道，“怎么了，司機不是在那嗎？怎么了？”

司機居然不是個聾子，他開動車說道，“我聽見有人說司機死了，好像是這樣說的。”

樓悅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恐懼地指著司機道，“他他，他不是死了嗎？”

陳艱很認真地看著她，道，“你是不是睡著了做了恐怖的夢啊？”

樓悅急著辯解道，“怎么可能，剛才明明是？”

司機這時笑了，似乎很滿意，他道，“我剛才當了回聾子，還當了下死人。”

樓悅盯著司機道，“你??????”

陳艱含笑道，“聾子和死人，這不是木頭嗎？看來只有木頭才能奏效。”

司機和陳艱笑了起來。

汽車突然左扭右拐起來，知道自己被作弄的樓悅發起飆來，在像喝醉酒的蝸牛一樣的車子里，樓悅大聲道，“你們居然戲弄我，你們都是壞人，都是壞人。”書嘭嘭嘭地亂砸亂拍，司機在前邊哈哈樂了起來，現在看來他接受這個活是相當不錯了，他也為先前的擔心感到遺憾。樓悅狠狠地道，“不行，回去我一定要告訴我爹爹，我一定要我爹爹懲罰你們。”

陳艱拾起腳下的書本，輕輕拂了拂，遞到樓悅面前道，“好了，氣也發了，狠也使了，我是不是應該喊喊冤了。”樓悅沒好氣地接過書，哼了一聲。陳艱揉了揉發疼的胳膊，道，“騙你的可不是我啊，是這位司機大哥。你說要買筆我去了，還給你買了個這么漂亮的筆，你不謝謝我還要打我，你說我冤不冤啊我。”

樓悅輕咬著薄薄的嘴唇，將頭低垂著，濃密的秀發將她的臉遮上了。

陳艱繼續道，“還有，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有一個大家小姐像你這樣粗魯，大喊大叫啊，你沒看見剛才多少人注視著你嘛，哎，他們那眼神啊，我都不好意思了！”

突然，“啪”的一聲，然后咻的聲響。車一頓就停了。

司機一攤手，很無奈地回頭說，“完了，車胎被扎爛了。”

樓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她一甩頭直起身來，笑立刻又被忍住了，她沖著陳艱道，“我打你你不服是不是，我說你你還有理了是不是，你是不是還想繼續跟著我是不是？”

陳艱一愣，連剛才的笑容都不見了。

樓悅鼓著氣，忽然一下泄氣道，“那么下車吧。”她自己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陳艱笑了笑，又吹了吹額前的頭發，他對司機道，“你老就看著這車吧，這就是你跑出來嚇唬人的下場。”他哈哈笑了起來，立刻下了車。

司機打開車窗，伸出頭來，滿是委屈地道，“我為你們消乏解悶夠了現在就這樣對我啊，你們太不善良了吧。”

樓悅沖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說道，“大叔，你就再裝回木頭人吧，保證會有很多人相信你的。”她對陳艱道，“走吧，你這個跟屁蟲。”說完她自己都笑了。

陳艱無奈地跟著，叫道，“你真打算就這樣走過去？”

樓悅把手表亮了出來，大聲道，“大叔，你看這都幾點了，我們這樣蝸牛似的走能趕到嗎？真是。”

陳艱喃喃道，“這可真是個好的借口。”樓悅猛一回頭，狠狠地問道，“你說什么？”陳艱一愣，哦地糊弄道，“沒什么，我什么也沒說。哦，對了，什么大叔啊，你是不是眼花了，我這個年齡有那么老嗎？還有，即使是大叔你也不能這么沒禮貌啊，是不是？”

樓悅邊走邊道，“哼哼，真沒有你這么不要臉的，給你梯子你還真敢往上爬，不要臉。”

陳艱緊跟著，含笑道，“這世上恐怕不要臉也不是件見不得人的事。有句什么話來著，叫，對了，‘樹無皮就死，人要臉難活，人至賤則天下無敵。’”

樓悅停下腳步，抱著書回過身來不解地道，“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話，我怎么沒聽說過？”

陳艱文靜地道，“現在不就聽說了嘛，你看，我在你身邊就像是一個充滿智慧的老師在身邊一樣，對你多有好處啊。我說啊，以后我們就這樣好好相處。”

樓悅立刻做了個嘔心的動作，說道，“說你不要臉你還真是不要臉，你離我遠點吧，不然我這樣美貌與智慧并重的光輝形象就要被你污染了。”她佯作跳開的樣子，幾步跑到小吃攤上。

陳艱要跟上去，這時一個十來歲歲的小女孩忽然拉著他的衣袂，一臉童真地望著他。小女孩個頭不高，瓜子型臉蛋，明亮的小眼睛，身上穿著普通的葛布上衣和褲子，手臂里挎著一籃子鮮艷的芍藥。小女孩嘴里發出甜美的聲音，“叔叔，你買花嗎？剛剛摘的，還很鮮艷呢，你買一朵送給你的情人吧，她會很喜歡的。”

樓悅在不遠的小吃攤上玩兒一樣的點著小吃，然后隨口吃了幾串的麻辣燙，小女孩那甜甜的聲音清晰的傳到她的耳朵里，她的臉片刻間通紅通紅的，她盡量低垂著頭，佯作沒有聽見，嘴里則不斷地喝著氣，好像很辣一樣。

陳艱忽然想起妹妹來，她現在怎么樣了？真的像信里說的一樣還好嗎？她也上學了呀。陳艱不覺默然思忖起來。小女孩見了，感覺要放棄了，她嗯地一聲明亮的眼睛黯了下去，目光中閃著淚花，柔軟的小手也要無力地垂下去。陳艱卻蹲了下來，他拉著小女孩的手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是相信叔叔就告訴叔叔，說不定叔叔可以幫助你呢。”

小女孩的眼睛里滑下淚來，她哽咽地道，“叔叔，你真的可以幫我嗎？你真的可以幫我嗎？”

陳艱的心微微刺痛起來，那個家，那些人，鮮血，尸體，頭顱??????陳艱的頭作痛起來，他晃晃頭，保持這笑容道，“叔叔還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呢，只有知道了叔叔才知道能不能幫你啊。”

“放開我妹妹。”就在這時，身旁一個童稚的男聲憤怒地喊道，接著一個弱小的身影飛一般的撲向陳艱，簡直就像個憤怒的小獅子。

一旁的樓悅偷偷回頭想看是怎么回事，見一個小男孩狠狠地朝陳艱撞去，輕啊一聲，人騰地站了起來。

眼看小男孩要撞在陳艱的身上，陳艱抬起頭，朝那憤怒的小男孩笑了笑，小男孩只覺身體一下軟了下來，力氣憑空消失了，一只手輕輕地摟在了他的腰上。小男孩心中大駭，但是立刻又怒道，“放開我，放開我，你敢欺負我妹妹，我跟你沒完。”

樓悅疑惑不解，她沒有看見陳艱的身體有什么一動，只是在眨眼間小男孩就在陳艱的手里。一旁的攤主見樓悅呆在一邊，就喊道，“小姐，你還吃不吃了，麻辣燙涼了就不好吃了。”樓悅回過神，忙道，“對不起，我不吃了，給你錢。”

小男孩跟小女孩有幾分相似，瓜子臉，小眼睛，烏黑干凈的眼眸，但是個子更高一點，皮膚黝黑，小手可能因為練功夫而磨出很多繭子。陳艱仔細地打量了小男孩一遍，然后望著他道，“你是她哥哥？”

小女孩怕陳艱傷害她哥哥，連忙道，“叔叔，求你別傷害我哥哥，他，他是怕你欺負我，所以，所以??????”

陳艱笑了笑，把手放開，他道，“我跟你開玩笑，你也別生我的氣了，你的功夫很厲害，只不過還要再加油啊，把功夫練扎實了才好保護你妹妹呀。”他又對小女孩道，“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們做什么了呢？”

小男孩怯怯地站在妹妹身邊，有驚有疑地盯著陳艱。小女孩拉著哥哥的手，說道，“哥哥，這位叔叔是好人，他說可以幫助我們的。哥哥，我沒賣到錢，可是媽媽的病??????”小女孩的眼睛里蓄著淚，哽咽地難以說下去。小男孩抓緊妹妹的手，他挺挺胸膛，鼓著氣盯著陳艱道，“你真的可以幫我們嗎？要是你幫我們，以后你要我為你做什么我都答應。”

陳艱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他明白了。小男孩兄妹兩的媽媽生病了，可能是很嚴重的病。陳艱道，“你們請大夫能行嗎？要是不行你們告訴我你們住哪吧。”

小男孩聽聽胸膛道，“我能行，只是我現在沒有錢。”

陳艱站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錢袋然后送到小男孩手里，他道，“要是請不到的話就到癩子街的掛單旅館找我，我叫陳艱，記住了嗎？”他有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轉身便去找樓悅。

“叔叔，”小女孩忽然跑過去，喊道，“叔叔，謝謝你，這個送給你。”

陽光分外的暖和，街道上似乎都充滿了金色的迷人的陽光。陳艱回過身，他那安靜的笑容更深。小女孩的高高地舉著一朵鮮艷清麗的芍藥，小女孩甜甜地道，“叔叔，你真是好人。”

陳艱接過花，俯下身柔聲道，“是你們很懂事，謝謝你的花了，祝你媽媽早點康復。快去找大夫吧，別忘了，要是找不到的話就到那找我，知道嗎？”

小女孩重重地點頭，然后轉身提起地上的花籃。小男孩一直注視著陳艱，錢袋他看了，有夠他為他媽媽看病的錢，他已不再怕陳艱了。小女孩拉著他的手，他終于說道，“謝謝你。”

陳艱揮了揮手里的花，笑道，“快去吧。”

花香還在，在空氣里漫延。熱鬧的街衢在這一刻褪去了幾多分的勢力和庸俗。小男孩兄妹兩在街道的拐角消失了，還會再見嗎？這就是人世間美麗而又傷感的緣分。在這一刻相見，在下一個路口分別。陳艱輕輕嘆了口氣，臉上多了幾分的孤獨和落寞。

樓悅忽然在他身邊喊道，“你個色狼，連人家小女孩你也不放過啊。”她佯作輕蔑地看著他，心里對陳艱不經多了幾分的親切。

陳艱被她一喊嚇了一跳，臉上的孤獨和落寞瞬間不見了，手指在唇上噓了聲，賊賊地道，“我們不是一伙的啊。”

樓悅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嬌嗔道，“鬼才是跟你一伙的呢。咦，好漂亮的花，送我的？好，我不客氣了。雖然你今天惹惱了本小姐，還壞了本小姐的好事，不過看在這朵花的面子上，本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今天上午的事就這樣算了吧，哼。”她便很自然而然地從陳艱手上拿走了花，大搖大擺地一邊嗅著一邊往前走著。

陳艱直瞪瞪地看著花被她拿走還聽她說了一串大言不慚的話，陳艱搖搖頭，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跟上前去說道，“那么大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啊？”

“回家，你這跟屁蟲兼大色狼就跟著吧，本小姐現在不怕了。啊！現在本小姐的心情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