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六點半了。自鳴鐘這時鐺的發出一聲清晰響亮的聲音。
像往常一樣,樓翔早已起床換上今天要穿的衣服,洗漱完畢后便在院子里緩緩地走上一圈,然后在大廳的軟椅上坐著,一邊吸煙一邊翻看今天送來的報紙。
樓翔不年輕了,再過一個月他就是五十歲的人了,雖然他的臉龐還是那樣的充滿光彩,眼睛依舊銳利,頭發還是光鮮,可是他自己也不得不遺憾自己在某些方面隨著年齡增長的退化。這是生命的階段,是年輕過后的代價,樓翔盡管不是很滿意,不過他也不是很抱怨。畢竟人就是人,是人總得老去。
樓翔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前妻跟他結婚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最愛的第二任妻子在小女兒出世時也難產去世了。大兒子樓鳴是前妻所生,從小體弱多病十年前又得了不知名的怪病,現在在樓府的很多人都沒有見過這位大少爺,因為這個家里就沒有出現過他的蹤影;二兒子樓星是個聰明人,現在已有二十三了,還未娶親,樓翔把西門的碼頭交給他打理了,對于二兒子樓翔并未表現出過多的賞識和青睞,也許是因為某個人的緣故吧,總之兩人之間有點隔閡;至于小女兒樓悅,樓翔倒是當掌心寶一樣寵著。樓悅今年十七,在女子中學讀書。
樓翔饒有興趣地翻看著一張張的報紙,丫鬟小翠小心地端上泡好的龍井茶,輕輕地斟了一杯,然后緩緩地退了下去。
樓翔一家和城里另外兩家是蓬萊成的三大家族,據說這三家的祖先是這個城的創始人和土著。由于海上貿易的發展,航運水平及設備的創新,再加上航海家們對于地理的冒險連接,全世界的聯系在潛移默化間變得不可分割。蓬萊城擁有絕對的海上優勢,因而這個城里在短短兩百年間聚集了二十多萬人。其中樓翔及另外兩家在充分利用時機及先有的優勢,不僅創造了無數的財富,而且還鑄就了自己家族在蓬萊城不可撼動的地位和權勢。
財富可以在揮霍中流逝,可是在人們心中所生根發芽形成的上等人的地位和權勢卻遠比財富還要能持續的久,而且往往在家道敗落后,人們對于這一種人的敬畏也還是會有所保留。這是豐富的明智的遺產,樓翔經常在獨自一人時這樣感嘆,老祖宗對我們后人真是恩德如天啊!集成了這樣一份遺產,哪個人會昧著良心說老祖宗的壞話呢?
樓翔皺了皺眉,夾煙的手抖了一抖,雪茄煙的煙灰輕輕地飄落在地上,此時樓翔的眼神變得有點兇利。一條不起眼的新聞在他的眼前,他緊緊地盯著。腦海中浮起昨天與范家老大見面的事來。范家老大是范一鵬的兒子范自爭,范一鵬六十五時因為縱欲過度去世了,范一鵬只有一個兒子范自爭,所以一范家的所有財產都歸范自爭了。范自爭是個不好惹的人,也是個挑刺的人,這種人陰險奸詐,像狐貍一樣。這個人很有野心,樓翔在見完范自爭后在心里說道,他的野心很大,很可能在這蓬萊將會因他有一番風雨。昨天兩人相見只為一事,范自爭想與樓家合伙開一家公司,這家公司范自爭描述是向海外販賣絲織品,并且從海外販進奢侈品的有利可圖的公司。范自爭說只要樓翔點一點頭,投資公司的錢財可以由他范自爭一人出,當然,條件是樓翔應在西門碼頭為他開一條專屬通道,不得對他進行限制。
這是個表面上看起來對樓翔很有利的合作,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如果樓翔猜得不錯的話。范自爭這個人樓翔多少還是了解的,而且他家能夠興旺富裕并且經久不衰,不是因為他家人多么的努力多么的善于經營,不是,事實上,他家主要的收入來源是賭場妓院毒品和軍火。在蓬萊這個三足鼎立的地方,三大勢力各有生財之道,以前三方雖不是很親密但至少井水不犯河水,但隨著經濟發展外來人的進入及各種勢力的交織,能夠像以前一樣相安無事那是做夢。即使你沒有野心可是別人有,別人的擴大碰撞往往會涉及到你的利益范圍,要么合作,要么吞噬對方,或者,要么被對方吞噬。范自爭的目的不言自明,樓翔沒有當場拒絕也沒有當場答應,只是回復對方考慮幾天。
樓翔看到的是一起標為意外死亡案件,死者面目潰爛,無法辨別身份長相,但是對樓翔來說有一點關系的,不是死者怎么死的或者死者是誰,真讓他皺眉的是死者竟然是死在他的另一個碼頭宏昌碼頭。怎么會有人死在那呢?怎么有人死了會沒有人通知他樓翔呢?在他樓翔的地盤上死一個人并不是大事,他樓翔也不必為這操心,但是,樓翔端起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但是這件事絕對不是一般的殺人案件,這是,樓翔剔了剔眉,心道,“這是沖著我來的。”
叮鈴鈴,一旁的電話這時響了,叮鈴鈴。徐管家快步走過來接了電話,他說了一聲“請稍等”然后向樓翔道,“老爺,是范老爺的電話。”
樓翔微微抬了下頭,目光中顯露出一絲的不快,他彈了彈手指對老徐說,“什么范老爺,老徐,以后不要再提這幾個字。”他哼了一聲將報紙放在椅子上起身走了過去。他接過電話淡淡地道,“喂,找我什么事?”
對方大笑一聲,道,“素聞樓老爹晚睡早起,果然如此,看來侄兒沒有打擾到老爹,謝天謝地。”
樓翔的嘴角下拉著,很不厭煩,他道,“有什么事快說吧,我有點事待會還要出去。”
對方停下笑,聲音里帶著絲絲陰冷的笑意說,“哦,其實也沒什么,小事小事,恩,哦,就是昨天那件事,侄兒想聽聽老爹的意見。說實話,跟老爹合作那可是侄兒盼望已久的啊,昨晚侄兒一夜沒睡好,整晚上在想老爹會給侄兒一個怎么樣的答復呢,哈哈,真讓侄兒期待啊!”
樓翔淡淡地道,“昨天我跟你說了,這是件大事,我得好好考慮考慮,你不也說了嗎?三天,這還不到一天呢,急什么。”
對方陪笑道,“是是,侄兒有點急躁了。好好,侄兒就等候老爹的好消息。呵呵,老爹一定不會讓侄兒失望的吧,呵呵,好了好了,不打擾老爹了。”
樓翔厭煩地要放下電話,這時對方忽然又道,“哦對了,老爹,不知您看來今天的報紙沒有?現在的報社真是不負責,胡編亂造實在不像話,老爹的碼頭怎么會有人被殺呢!那報社真該封了,把這一幫玩筆桿子的人統統投進監獄去!”
樓翔的心一動,心中冷笑道,“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不說老子還不能肯定是你,哼,跟老子來這招你還嫩點。”他冷冷道,“多謝你的好心了,沒事,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那么的有趣,讓他們增添點謠言趣事也可解解凡夫俗子的乏勁。好了,沒事我就掛了,再見。”當即便掛了電話。
樓翔走回軟椅,用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他隨口問道,“老徐,宏昌那邊有沒有什么人來過?”
徐管家推了推鼻子上的眼睛,微瞇著眼睛,道,“有,剛來,是個小伙子。”
樓翔哦了聲,俯身拿起報紙又坐下,把腳給架了起來,他看著報紙問道,“那人有什么事?”
徐管家道,“這個人是宏昌的管事推薦來的,說有兩下子,這次宏昌那邊出了點小事情,這小伙子挺身出手解了碼頭的圍。”
樓翔沒有抬起頭來,只是淡淡的說,“阿紅推薦的人錯不了,本事應該有,但是,”他抬起頭來,“今時不比往日,我想你也應該察覺到了,有人想在蓬萊城搞點動作,我們是大戶人家,首當其沖的就是我們。所以,要更加謹慎些。”
徐管家點點頭,微躬著身道,“那么,老爺,我就把他打發回去吧,讓他在碼頭做點事就行了。”
樓翔想了想,擺擺手道,“不用了,這個就留下吧,你先觀察他幾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任阿紅。”
陳艱這時走了進來,他向樓翔問候一聲,然后向干瘦精明的徐管家禮貌的笑了笑。
樓翔上下掃了陳艱一遍,道,“還好,精神利落,你總算是活過來了。”
陳艱平靜地笑道,“柳青的刀下沒有死人,我不能破例。”
樓翔哈哈大笑,贊許地道,“活著就好,人只要活著總會有活著的意義。吃早餐了嗎?”
陳艱搖搖頭道,“聽說樓老爺有事用得著我這廢人,我便匆匆的趕來了。”
樓翔笑了笑,道,“沒吃就一塊吃吧,老徐,下去吩咐一聲多添雙碗筷。”老徐驚訝地望了樓翔一眼又掃了陳艱一眼,心里很是不解,他沒有多說什么就走了,樓翔這么做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樓翔道,“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吧,只要能辦到的我一定幫助你。還有,不要叫我什么老爺,以后直接叫我樓先生就好了。”
陳艱感激地道,“謝謝樓先生的抬愛。”
樓翔微微一笑,他朝報紙掃了眼,然后道,“我叫你過來是有件不大不不小的事需要你幫忙,呵呵,不過得經過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推辭才行。”
陳艱忙道,“樓先生什么話,陳艱這條命都是先生的,怎么敢說什么推辭呢。樓先生有什么地方用得著陳艱盡管吩咐。”
樓翔很欣賞的看著陳艱,道,“不要再提那件小事,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還幫我積了功德呢。沒什么的。好了,以后別提這個了啊。”他側過身端起茶來喝了幾口,嗓子有點干了,他潤了潤喉,然后繼續道,“是這樣的,我女兒在女子中學讀書,最近蓬萊不大平靜,這丫頭又是個不愛聽話調皮搗蛋的野丫頭,所以,我這做老爸的就只好派人來看著她了。”
陳艱微笑地道,“這可是陳艱的榮幸。”
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子甜美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好哇,爹爹你好壞啊,又在別人面前說女兒的壞話了。”噔噔噔的下樓聲傳來,一個機靈可愛穿著粉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子跑了下來。陳艱只覺眼前一花,那女孩子已摟著樓翔的脖子在那撒嬌呢。“爹爹,你不要給女兒套枷鎖好不好,那樣多別扭啊,有人跟在女兒身邊女兒還怎么讀書和玩啊。爹爹,你是最疼女兒的,爹爹,好不好嘛。”
樓翔向陳艱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陳艱笑了笑,仔細地打量起這女孩子來。這女孩子身材嬌弱,個頭中等,臉龐圓潤,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可愛,這時嘟著嘴更增添了不少調皮可愛的味道。
樓翔嘆道,“我的寶貝女兒啊,爹爹也不想看著你啊,可是你也要體諒爹爹是不是,要是你受到什么傷害,爹爹豈不是要心疼死!好了,爹爹的乖女兒,爹爹就派一個人怎么樣。好了,就這樣了。走,我們吃早餐去。”樓翔挽著女兒的手向陳艱示意便朝客廳走去。樓悅向陳艱瞅去,舌頭一吐做了個鬼臉,偎依在樓翔的臂膀上就像個快樂的小鳥一樣。
陳艱吹了吹額前的頭發,含笑地嘆了口氣,靜靜的跟在了他們的身后。
飯后樓翔向徐管家吩咐了幾聲,這時司機吳彪已經把車停在了外面,樓翔向徐管家說,“派人去西門那邊看看,告訴他們,不要管那邊的事,只是看,不要問不要管,不要插手任何事,記住了。”他走到門口,陽光柔軟地俯灑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吸了口氣,回過頭他皺了皺眉,遲疑了下,然后說道,“最好還是你去吧,別人,別人我有點不放心。老徐,你是我的老人了,從小我們就在一塊,你的隨機應變在這蓬萊沒人能比了,你去我更放心。“
老徐似乎理解他的心情,很平靜地道,“謝謝老爺的信任,我會過去的。”
樓翔親切在在徐管家身上拍了拍,臉上露出信任的笑意。樓翔進了車里,徐管家跟著出來了幾步,他忽然問道,“老爺,讓那小伙子跟著小姐可以嗎?我看他怎么病怏怏的。”
樓翔靠在座位上,輕輕地合著雙眼,徐管家的問話讓他又想起這個年輕人,想起初次見面時的情景以及柳青說的話,他平靜地道,“用人不疑。”吳彪開動了車,車發出波波的喇叭聲,緩緩地開出了樓府。
老徐在那怔了一會兒,心里反復嚼著那句話“用人不疑”,他跟樓翔最久了,這句話他也是聽的最多的。用人不疑,也許吧,老徐心中嘆了口氣,仰頭看了眼天空,眸子里閃著某種異樣的神情。
鐺鐺鐺,自鳴鐘這時敲擊起來,清脆的聲音從屋里一直傳到屋外很遠。
七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