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安靜的駛出了好遠。大街無波無瀾的熱鬧著，來往的行人似乎還不知道蓬萊城發生了一件感天動地的大事。血，還沒有染紅蓬萊城的每一寸土地，悲劇，還沒有將蓬萊城的天空變得凄慘。

車內的人一言不發。吳彪的臉色很蒼白，他的嘴角淌著血，可是他沒有說話，他按著熟悉的路線將車子開得平穩而兇猛。陳艱靜靜的看著開車的吳彪，他覺得他一定有些問題，可是什么問題他也不知道。

樓翔揉著太陽穴，他的臉色疲倦而蒼白，今天的事對他而言就像是是十七年前那件事一樣，可惜這次他是被動而對方是主動，他，好像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樓翔睜開雙眼，將身子靠在車座上，目光直視著前方，他道，“我遇上長龍和猛雞，那是十年前的事。我記得那天我去宏昌辦件事情，在經過萬恩街的時候，街上忽然喧鬧起來，有人說街上有人在打架。當時我沒怎么在意，像打架這樣的事情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沒什么稀奇。”

陳艱靜靜的看著他，沒有打斷的意思。

樓翔繼續道，“可是他們居然把我的路給擋住了。他們在街上打得很兇，很多人在一邊圍觀著，于是我們就被一大群好事的人擋在了那里。沒辦法，我就與朱紅下了車，前去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我們擠開人群，看到的是兩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用短刀和木棍在那里做殊死的較量。我問旁邊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對我說他也不知道，剛才買東西的時候這兩個人忽然就打了起來。”

樓翔瞇著眼睛，臉色平靜了很多，“正當我在那里思忖他們是為何打起來的時候，長龍忽然停下手來，他對猛雞說，‘我們還分不出高低，以后再比吧！’猛雞點點頭，就說，‘我就知道你小子沒有偷懶，很好，明年我們再比。你不會再離開蓬萊城吧？’長龍笑道，‘我家就在蓬萊城，我還能去哪？’隨后他們就走了。”他吁了口氣，接著道，“我當時只以為是兩個要強的人在做普通的比試技藝，所以他們一走，人群散開了，我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就去宏昌辦事去了。”

老邢微閉著眼睛，他受的傷不輕，臉都腫了起來，他雙手抱在胸前，上身筆直的靠在車座上。

樓翔笑了笑，緩緩地道，“沒想到半年后我們又遇上了，這次我竟然能夠收他們當我的手下。一件小事，那是在賭場的時候，他們兩在賭場里較上勁了，賭誰贏得更多。”他搖了搖頭。“他們一賭，只贏不輸，而且越賭下的注越大，賭場的黃四爺急了，立刻找人要收拾他們。于是賭場里，大門一關，幾十個人將他們圍起來殺他們兩個。我那時也好賭，所以也在賭客群中。他們幾十個人的氣勢很足，可是我見到那兩個人一點害怕的樣子也沒有，他們大笑起來，長龍問猛雞，‘你的魑魅最近飲血了沒有？’猛雞大笑，隨即冷不丁地道，‘沒帶。’長龍差點吐血了，他橫了猛雞一眼，道，‘那么今天你可就吃虧了。’我越來越欣賞他們了這樣的人正是我所需要的，這樣的人才如果受到什么樣的損傷就是我樓翔受到損傷。”

車子忽然不穩起來，在漫長的道路上開始扭動著。陳艱將目光移在吳彪身上，臉上露出不解。

樓翔沒有察覺，他欣慰地道，“于是我出面制止了，有我們蓬萊三大家族在的地方，不管對方多大的勢力都沒有拒絕的權力。我直接跟他們說明了我的想法以及目的。他們互相看著，又認真的打量著我，長龍問道，‘你出的起價錢嗎？’猛雞卻搖頭道，‘我們可不是一般的混混，我們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笑著對他們說，‘我就是要你們這樣不一般的人物，只要你們加入我，我可以答應你們的任何條件。’長龍道，‘我不希望被束縛，我可以保護你及你的家人，但是我不會一直跟在你的身邊。’猛雞撇撇嘴道，‘你只要給我錢就行，其他的無所謂，當然，還有一條，那就是我跟這家伙每年要打上一架，無論打成什么樣，你都不能插手干涉。’我答應了。”

樓翔的臉色暗沉下來，他垂下頭，喃喃道，“他們跟我近十年！九年了！”

車子里又安靜下來，很沉重的安靜，這種安靜幾乎要將人壓制的不能動彈。

就在這時，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

嗤呀，車子滑出兩米多遠，差點撞在一個糕點攤子上。車內的人經不住的往前撞在了車位上，紛紛大吃一驚。

吳彪的聲音傳了過來，“老邢，你接著開。”噗，一大口鮮血噴灑在擋風玻璃上。

樓翔愣了愣，他很快反應過來，大聲叫道，“吳彪，你怎么了？”

吳彪回過頭來，嘴唇嫣紅，臉色白的像紙一樣，他的目光漸漸失去光芒，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吃力的舉起手來，艱難地道，“老，老板，我不，不行了。”手上全是血。

樓翔的腦子嗡的一聲，差點昏過去，他驚叫道，“你受傷了？”

老邢早已撲道吳彪的身邊，他嚴肅的打量著吳彪，然后他看見了他的傷口。傷口在腹部，中的不只是一槍，是好幾槍，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衣服，染紅了座位，流淌在汽車上。老邢的心像撕裂了一樣，眼睛定定的瞧著吳彪。

吳彪苦笑道，“我，我沒想到，竟然，竟然廢在幾個，幾個垃圾的手里。老，老邢，開下去，保護好老板的安全，我，我實在撐不下，撐不下了，我，我，我要休息，休息一下。”說著他的眼皮漸漸的合上。

老邢使命的抓著他的肩膀，大聲叫道，“混蛋，你不要睡啊，你給我把眼睛睜開，混蛋。”眼淚在他的眼眶里轉動著。

樓翔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球一樣倒在后排駕座上，神情沮喪，面目悲愴。

陳艱的手搭在玻璃上，緩緩的滑下，他把頭轉向窗外，只覺得視線突然間的模糊。

吳彪突然睜開眼睛，沖老邢親切地笑著，笑著，然后他的眼睛就沒有了光澤，他的呼吸停頓，心跳，在一瞬間停止了。老邢緊緊的將他擁在懷里，大聲喚道，“吳彪！”聲音悲涼凄婉。

樓翔目光凄迷地望著前方，喃喃道，“又一個！又一個離我而去！”

街上的人好奇的朝車子望來，他們那空洞的眼神呆滯的表情，雖然顯露出他們的好奇心，可是他們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不過是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罷了！他們圍在一邊談論著，指點著，猜測著。糕點還是那么的香，有棗子的香味，花生的香味，還有杏仁桂花的香味，人們吃著這樣的糕點指點談論著。

車子緩緩的開動了。老邢坐在了沾滿吳彪的血的位置上，吳彪被安放在了他的身邊。車子開的很快，但是很穩。淚水模糊了老邢的眼睛，他的心似乎被刀子割去了一大塊，現在像失去了什么似的那樣空蕩蕩的。他壓制不住悲痛，聲音哽咽地問道，“老板，你要去哪？”

樓翔很倦很倦，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倦怠，他失聲地望了老邢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身邊的陳艱，問道，“悅兒在哪里？”

陳艱道，“可能在掛單旅館。”

樓翔點點頭，道，“先去掛單旅館。”

車子很快就到了掛單旅館。旅館外聽著樓府的一輛車子。

樓翔靠在車位上，閉著眼睛嘆了口氣道，“你下車吧，照顧好我的女兒，不要讓她出什么意外。”

陳艱點頭應了聲，道，“您放心，只要我陳艱還在，就絕不會讓悅兒受到半點傷害的。”

樓翔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他道，“這一生中我有三個最愛的女人，一個是我的妻子樓芙，可惜她在生悅兒的時候過世了；一個是星兒母親，這個女人我是最對不起的人，我沒有實現我的諾言，我撕毀了她對我的信任，我，我親手奪去了她的生命。生命，在我們青春年少的時候，我犯下了多么嚴重的錯誤！而現在，現在就是老天對我懲罰的時候吧！”他睜開疲倦的雙眼，凝重的望著陳艱，左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肩膀道，“現在我最愛最擔心的就是我的女兒了，我把她交給你，我相信你會照顧好她的。”

陳艱從未見過他如此的鄭重，甚至比先前在樓府的時候很要鄭重嚴肅。陳艱看著他的眼睛，嚴肅地點了點頭。

樓翔凝視著這張鎮定冷靜曾經他懷疑過的臉，他要認真的看看他是否值得自己信任。那是他的女兒，他最重要的財富，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他還能活下去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的心里忽然飄起這句話來，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放開手，淡淡地道，“你下去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陳艱從他的眼眸里看出他還是對自己不是很放心，但是，也許每個愛自己的子女的父母所必然的吧，因為真正讓他們自己放心的，那就只有他們自己。自己保護自己的子女豈不是最放心的？陳艱打開車門，緩緩地下了車，然后將車門徐徐的關上，他親切地對樓翔道，“樓先生，路上注意安全。”

樓翔看了他一眼，這平淡的一句話勝過于任何的支持，他只覺得心里流過一絲暖意，他慈祥的笑了笑，道，“你們也注意安全！”

車子很快就開走了，陳艱凝望著他們的身影，終于越來越模糊。這一路，也許還會有許多的危險吧！陳艱吹了吹額前的頭發，仰首望了望天空，在心里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悅兒的。”

身后忽然傳來一人的聲音，“還愣著干什么，悅兒小姐在樓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