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
絲絲涼風透衣而過,衣服單薄的女人坐在長椅上呆呆的望著天空。最近幾天的天氣都是這種寒風陣陣的晴朗天氣,前一陣淅淅瀝瀝下來好長一段時間的雨水暫時停了下來,天邊稀薄的烏云偶爾還能看見一點稀疏的陽光,雖然微弱,到也為久雨不晴的大地帶來了點點溫暖。
一大早,晨練的人就很多。
環顧了一下四周,辛憂涔舉起手里的風鈴對著頭頂。米色的貝殼映著灰白的天空總覺得有些蕭瑟。左轉角三十度,剛好對上那片較亮的云層。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也會同那天登山一樣出點小小的太陽。
因為貝殼正對著的那片云比其他云都要明亮。
想來想去,辛憂涔還是決定將這串風鈴帶在身邊。每換一次新住所,總是得花大量時間去習慣,如果有了件自己珍藏喜歡的東西,應該會好一些。再者言,讓這串風鈴獨自吊在那所空無一人的房子里,總覺得,它寂寞的緊!
就像自己,習慣無數次獨來獨往后,寂寞倒是越來越像一個朋友,長此以往,反而有些樂于其中了。
雖然,是這樣認為。
沖著這大好的清晨時光,醫院里的人紛紛帶著自家的病人出來散步。長期呆在病房里也很容易造成心情煩悶,在冬天遇到這樣的天氣畢竟也很少見,是以當蕭雨痕帶著衛伽南走進醫院時就見到一群熱鬧的人,四處分散著在花園里觀景。
衛伽南可以說是第一次進醫院,所以眼睛大放光彩,頗有幾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陣勢。這不,剛才還對蕭雨痕一臉敵意,為他懷疑自己的醫術而仇視不已,但現在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小雨,這就是醫院嗎?好多人啊——”
“······”
“這里又是什么地方?怎么這么多重癥患者,都是來醫院看病的嗎?”衛伽南那雙略帶渾濁的眼睛此刻灼灼得耀眼,“那邊也是醫院的一部分嗎?這家醫院真大啊——”
“······”
“啊,那里冒水了,是小瀑布嗎?不對,小瀑布是上面流水下來,這是下面沖上去的。哇,這水里還有魚,長么大,都能吃了!”
“這里居然還栽有這么多竹子,真用心呢!”
“······”
蕭雨痕完全無語了。
進醫院的路程明明很短,結果這位南姨逛下來,生生花了四十分鐘才走進住院部,比平時花的時間多了幾乎三倍。好在進醫院后南姨就收斂了,沒有剛才那種激動萬分好奇不已的神色。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蕭雨痕不解的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
正當他瞧不清南姨這尊大神的想法的時候,走在前面的女人發話了,輕蔑的語氣充滿敵視:“切,搞這么多弄不懂的外國貨有什么了不起,老娘只用兩把小刀和幾根銀針就可以搞定!”
呃——蕭雨痕只覺額頭在滴汗,原來她這么久的沉默是因為自家設備比不上醫院,在這兒自我安慰啊。
來到言塵憂病房里時,言季凡正在吃早飯,見蕭雨痕難得來這么早,淡淡說道:“雨痕你今天來得真早的!”
視線瞟到他身后的女人時,身體一頓,隨即放下碗筷激動的站起身來,快速走至衛伽南面前抓住她手臂:“您是雷先生說的衛伽南?”
早在他們一進來就注意到了,只是沒想到小憂真的能撐到今天。早在小憂被診斷出患有罕見的病時他就一刻也沒松懈過,將他帶在身邊,遍尋名醫,結果到后來還是找上了雷雪羽。那個曾經用塵語身體做實驗的醫生,為了醫治兒子做實驗,然后給自己便利。
雷雪羽給小憂判死刑時,言季凡真的覺得天都塌了。塵語早早離自己而去,連兒子也不能幸免嗎?連兒子,也要離開他嗎?
真是報應,報應自己年輕時太過拼命,沒有好好珍惜妻子,妻子走了,留下的兒子也要離開自己,沒有比這更好的報應了,他言季凡太過追求金錢棄妻子于不顧的報應。
辛憂涔的出現完全是個意外。想來小憂會喜歡這樣一個女人真是個奇跡,明明他骨子里一直都抵觸生人,不愿與陌生人過多接觸的,可他居然因為辛憂涔打破了這條底線。
衛伽南看他神色欣喜的樣子不禁有些動容。早聽雷雪羽說過這對父子,撐到現在很不容易吧!這個男人,瘦得都只剩下皮包骨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安慰道:“別擔心,中華醫學博大精深,總會有辦法的!”
“嗯!衛阿姨,您過來看看,小憂他到底還能不能動手術!”
按理說這種病可以開刀的,可醫院就是不愿動手術,還說擴散面積范圍過大,開刀極易讓這么小的孩子死在手術臺上,與其這樣倒不如讓他掙扎一番。
衛伽南依言走了過去,凝神沉思著為床上的人把脈,一時間房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站在一旁的蕭雨痕聞言后也安靜的看著女人把脈,與言季凡一起屏息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這一刻鐘的等待對言季凡而言長達一個世紀。緊繃的神經一直沒有這一刻來的緊張,大腦完全停止活動,只得僵硬著站在一旁看著女人把脈。不覺攥緊的拳頭沁出汗水,黏糊糊的粘在皮膚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床邊的女人終于深吸口氣,收回把脈的手,拿出銀針打算扎針。
“雖然情況是很糟糕,不過尚在我的預料范圍!”衛伽南掀開蓋在言塵憂身上的被子,褪去衣服按摩幾下,而后找準穴位扎了下去。
“那您的意思是?”言季凡淚花忽閃,消瘦凸顯出來的眼眶看上去多了幾分希冀的神采。
“找個好點的天氣我給他開膛破肚割掉那些壞東西!”衛伽南頭也不抬的說道,專心致志的扎完幾個大穴位后,讓男孩赤身暴露在空氣中。
“為了不讓他感知退卻,現在開始每天都讓他吹吹風,冷一冷會有好處的!”邊收拾邊拿出刀在蔫了的肚皮上比劃一番,來回巡視一陣,這里碰碰那里摸摸的,直直倒弄了好一會兒才停手,收拾好自己的醫療用具。
“我只能說可以切除那段壞掉的腸子,但是以后會不會重新長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會盡力治好他的!”衛伽南笑著安慰道,眸光充滿憐惜之情。
“嗯,好,謝謝您!”即便如此言季凡還是很感動,起碼這個人很用心的嘗試醫治好小憂的病,光是這點這比那些膽怯的醫生好到那里去了。
蕭雨痕從認識言季凡以來,還沒見過他這樣起伏過大的表情,想來自己也只是個內科醫生,或許起先是因為辛憂涔而醫治這個小孩,可通過后來的接觸,他是真的想要治好言塵憂的病。只是礙于自己不是外科醫生,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藥物控制瘤細胞擴散,想要真正治好必須動手術這點他還是知道的。
“太好了,只要有人肯動刀就有希望了,季凡你就別這么擔心了!”
言季凡感激地看了看蕭雨痕,隨后不停的點頭。今天他是真的好高興,終于,終于聽到小憂有救的話了。哪怕動手術后活不了多久也比整天躺在這床上好啊。
等到小憂好后,自己說什么也要抽時間帶他去游長城,逛故宮。與其一直拼命賺錢,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活一場,已經輸不起了,自從塵語去去世后就知道自己輸不起了。時間這種東西,一旦溜走就再也不會回來。哪怕你站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哭喊著,他也只會頭也不回,腳不停歇的走,留給你的,永遠是無法彌補的遺憾和后悔。
抬頭看向窗外時,一絲光線透過薄薄的云層灑在大地上,將久雨的草地和樹木灼射得越加緋綠。作為冬天的溫暖,這抹微弱的陽光終于散發出它偉大的作用,連著身邊的烏云現在看來也是那么美麗。
看世界的眼光不同了,心境自然也會改變;心境改變了,世界自然也不會看起來那么不公了;只要最親的人還在,又有什么不能放棄的。
“雨痕,如果見到憂涔,記得告訴她小憂的情況。我想,她知道了會很高興的!”
言季凡轉身看向蕭雨痕,滄桑的臉上漾起一縷溫暖的笑意,看得蕭雨痕心思一陣恍惚,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他說,“今天的太陽好美呢!”
衛伽南自顧自的收拾好東西后打道回府,無奈自己有些輕微路盲,早上走過一遍的路怎么也覺得記不住,二話不說打了告別的招呼,拉著精神有些恍惚的蕭雨痕就走。
她可記得家里還有幾位祖宗級別的異類,畢竟過了這么多年,放任不管誰知道會不會出什么事。更何況,伽南也有叮囑早點回去。
縱使衛伽南有心理準備,可回到家還是狠狠的吃了一驚。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看到一幅不可思議的情形。
那個彎腰打掃房間的老頭,灰白胡須拖曳在地,而他本人正仔仔細細的擦拭著屋內的器具。相對而言,旁邊站著的另一個老人就顯得很刺眼了。
“伽南,我回來了!”
聞言,南叔笑容滿面的接過女人手里的藥箱,殷勤的跟她按了按肩膀,搞得衛伽南有些受寵若驚,疑惑地看向雷雪羽,只見雷雪羽臉色擺得格外陰寒。
本打算過幾天親眼看到言塵憂病愈后再走的,可現在他決定明天就走。這個老不死的簡直虛偽死了,居然命令自己給他做清潔,然后看到小師妹回來后,立即搶過抹布自己干起來。于是乎,最親愛的小師妹一回來就見到這樣的情形。
“伽南,今天累不累?”南叔心情大好,竟將自己的寶貝長椅搬來給衛伽南坐。
“不——不累!”衛伽南神色古怪的看著雷雪羽答道。
被人用這么懷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審視,雷雪羽只覺心中的火氣越來越大,恨恨地咽了口口水,扯起一邊蠻干的雷雪琪往里屋走去。
“受不了了,我明天就回鄉下!”
公園里的人長椅上,辛憂涔反手遮擋頭頂曬過來的陽光,看了看散在太陽周圍微弱的光芒,微微瞇起了眼睛。
記得,剛才是在這里想事來著,想著想著居然就忘了時間。快到正午的時間了,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想必大家都趕回去做飯了。幾聲鳥鳴脆脆唱響冬季獨特的樂曲,清風拂過,矮化叢里的青草迎著露水高昂,喜悅接受太陽的照耀。接下來幾天應該也是這樣陰陰的天氣,偶爾出點小太陽。
即使,那點微弱的陽光并不能給這快大地帶來過多的溫暖,但溫暖人心,卻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