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夢。
辛憂涔再次醒來時,天際那端殘留的余暉正掛在地平線散發(fā)最后的光芒。呆呆地凝視了好一會兒,猛的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覺睡得異常深沉,不知不覺中就睡了一天一夜。
門外,響起陣陣敲門聲。
譚時暮端著一個盛滿飯菜的盤子開門進(jìn)來,看了眼仍舊躺在床上的人后,將食物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
辛憂涔拉過被子捂頭,不作理會。
氣氛一如往常的沉默,譚時暮不開口,辛憂涔也自己躺自己的。兩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站在桌子邊。在這種異常平靜的氛圍下,譚時暮忽然想起初遇辛憂涔時的種種。
那個時候的她,也是獨(dú)自睡在地板上,對于直接進(jìn)家門的陌生人視若無睹。她總是這樣,看起來什么都無所謂,實(shí)際上對任何有恩于她的人都銘記在心,只不過不愿開口言謝罷了。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卻被自己親手帶上一條不歸路。
視線轉(zhuǎn)向窗外,譚時暮唇角牽起一絲笑意。“我原以為你呆在這里會睡不著的,沒想到你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啊!”
辛憂涔在被中睜開雙眼,漆黑的環(huán)境讓她心中道不明是什么感覺,只伸手可觸的一片黑暗讓她沒來由的熟悉。是了,曾經(jīng)的辛憂涔不也是這樣呆在黑暗中嗎?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黑暗中不再只有她一人。
“記得第一次進(jìn)你家門,你也是這樣躺在自己床上,一臉的無所畏懼,不知道是我長得太像好人還是你太不諳世事,居然讓我從此落根于你家。”譚時暮凝視著余暉殆盡的窗外,墨色瞳仁中充滿對昔時回憶的快樂,“我本以為,父母去世后我再也不會有家的。”
我本以為,我再不會有家的。
可是你給了我這樣一個家。
這樣一個讓我在俗世漂浮打拼后得以棲息片刻的落腳處,那是一個溫暖的角落,亦是一個值得用生命去保護(hù)的境地。
空境,卻溫?zé)岬牡亟纭?/p>
“我這輩子的女人很多,可真正愛我的一個也沒有。”譚時暮自嘲的笑了笑,十指交叉相搓,似無意似有意問道,“憂涔,你···恨我嗎?”
果然還是沒辦法問出口。真遜啊,譚時暮!你怎么就不敢問,她是否愛你,是否能算眾多女人中唯一一個真正愛過自己的呢?
“······”
夜色蔓延,天際被染紅的云層逐漸黑灰起來,清風(fēng)拂過,溫柔的帶起一片落葉磨砂,從地面躍起,徑直飛向高高的天空。
“天氣真好呢!明明是冬天。”譚時暮覺得眼睛有些澀,張了張口,到嘴的話最終變成一抹嘆息。“吃過飯后下來吧,快新年了,大哥安排了一些娛樂節(jié)目,指明要你參加。”
風(fēng)停,葉片從高高的天空中墜落,身體狠狠摔在冰冷的地面。雖然沒有血,卻是錐心刺骨的疼。
最是無情的不是風(fēng),而是一味追著風(fēng)奔跑的樹葉。因?yàn)樗坪跬耍约菏菦]有羽翼的。
等到譚時暮從房間離開,辛憂涔才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別好習(xí)慣的匕首,還有就是···
在屋內(nèi)四處翻了翻,辛憂涔總算是找到想要的東西了。攏起一頭冰冷的黑發(fā),辛憂涔猶豫的拿起剪刀。
“咔嚓咔嚓——”
幾聲碎響,剪斷的發(fā)絲輕輕墜至地面,長短不一的發(fā)絲橫七豎八的躺著,從上而下看去,黑黑的很是心驚。
就像臨死前的咒語,自私地想要拖一個人陪伴。
因?yàn)橐粋€人太孤獨(dú)了。
秦歌宴心情很亂。
他今天看到了昔日的故人也就罷了,偏偏那個故人卻跟自己說無冤無仇。什么才叫有仇?單純的追殺過他還不夠嗎?
伽南,你到底想表達(dá)什么?你真的不恨我當(dāng)初想要你死嗎?
一口飲盡杯里的酒,秦歌宴揮手讓人滿上。
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喬希境···到底是什么人物?曾經(jīng)的憂染南不是說在秋垣空手下做事嗎?而秋垣空早在幾個月前就死了,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是誰?還是說,秋垣空一直是個幌子,喬希境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立在一旁的侍從不停的滿酒,等到一瓶酒飲盡,慌忙退下跑去拿酒。只兩步就迎面撞上譚時暮,驚得冒出一身他冷汗。
“暮哥,對不起!我剛才——”
“去拿酒!”譚時暮看也不看他一眼,擦身而過走至秦歌宴面前,“大哥,喝悶酒啊!”
酒杯輕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兩人默契一笑,一口飲完。
曾幾何時,這樣的情形也發(fā)生過。秦歌宴腦中驀然飄過一抹熟悉的身影,那個人,也曾這樣陪自己喝酒,陪自己沉浸在滿是黑暗與孤獨(dú)的世界。高處不勝寒的悲哀,全世界不公平的憤怒不甘。
“伽南···”喃喃喚出這個刻在靈魂的名字,秦歌宴緩緩收緊手,這個···沒有姓氏的殺手,曾經(jīng)那么用心的對待過自己。
可是秦歌宴從來不需要這些,人一旦用了心,就會被束縛。而秦歌宴,不能也不允許被束縛。
“伽南?”譚時暮嘴角凝固著絲絲笑意,漆黑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大哥,伽南,是誰啊?”
意識到自己走神,秦歌宴輕咳幾聲想要掩飾眼中不經(jīng)意流露的情緒,對上譚時暮探尋的眼光,唇角上揚(yáng),“伽南,是鴻鵠創(chuàng)始以來最厲害的殺手。”
擱下酒杯,秦歌宴起身面向二樓,辛憂涔裹著一件黑色大衣,過肩的長發(fā)被她修剪得只剩下及肩長度,隨意挽在腦后,只留幾縷耳發(fā)迎風(fēng)飄拂。
“憂涔,這兩天睡得好嗎?”秦歌宴坦然走上去,胳膊伸出,看著她清冷的側(cè)臉笑道,“還有幾天就新春了,今年我想讓亂世求安搞個大型活動,除夕那天去城北的廢倉庫放放煙花。”
“那天剛好又是一月期限,按慣例,需要挑兩個人出來比劃比劃。”秦歌宴將視線放在譚時暮身上,看了看身旁的女人,又看看一直背對著他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今年,我想多挑兩個人。我很想知道,你和你的暮哥哥,到底誰比較厲害。”
譚時暮不動聲色的繼續(xù)喝酒,對秦歌宴的話仿若未聞。辛憂涔保持一貫的冷清,偏頭對上秦歌宴審視的目光,“老師覺得盡興就好。”
“時暮,你覺得怎樣?”秦歌宴松開辛憂涔,拍在譚時暮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不行不行,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要不你們倆今天就試試?”
繞是知道秦歌宴隨性的人格,可突然讓愛徒與手下決斗盡興,在座的人皆是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而當(dāng)事人卻一副不容商量的神態(tài),語氣雖不強(qiáng)硬,但足以讓人不敢說不。
辛憂涔對此一點(diǎn)也不詫異,淡淡掃了眼譚時暮,觸到他眼里的隱晦之意后,別過眼看向秦歌宴。“老師,你很清楚我的實(shí)力,也很清楚譚時暮的實(shí)力,你要我跟他來一場決斗,可以。不過,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這場游戲,你希望誰贏?”
辛憂涔手心微微出汗。她不知道秦歌宴接下來會說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他說希望誰贏,都不會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這只是個簡單的賭博,賭秦歌宴希望兩敗俱傷,而不是一方靠著另一方的謙讓獲勝。譚時暮攥緊拳頭,淺淺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感覺到手心傳來的痛感后,松松手,活動了一下手指。
正在這時,大門猛地被人推開,喬希境走在前面,秋曄空則默不作聲緊跟在其后。
秦歌宴玩味的眼在看到喬希境那一秒微瞇了一下,旋即不再回答辛憂涔的問題,轉(zhuǎn)身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
“喬老板真是好興致啊,放著自個兒的生意不做跑來喝酒?”眸光宛轉(zhuǎn),落在一旁的秋曄空身上,“還帶了個美女作陪。”
辛憂涔悄無聲息的動動手指,暗自松了口氣,可一觸及喬希境關(guān)懷的眼神,不自在的別開臉,一轉(zhuǎn)頭,剛好撞見譚時暮注視的目光。
似乎沒料到辛憂涔會突然轉(zhuǎn)過頭來,譚時暮狼狽的收回視線,雙手插入褲袋中。
無視秦歌宴的奚落,喬希境單刀直入的說道:“秦歌宴,我希望你放過辛憂涔,不要再對她糾纏下去了。”
這一天終于來了。
秦歌宴一點(diǎn)也不意外,面露異色道:“這話什么意思?什么放不放過的,憂涔是我的學(xué)生,老師留學(xué)生小住幾天很正常吧!”
譚時暮全神貫注的看著喬希境與秦歌宴談判,面無表情的臉下心跳極快。他知道,從喬希境來找他的那刻起,他就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一切都要看喬希境的了。
“開個條件吧!”接過秋曄空遞上來的茶,喬希境爽朗一笑,“我知道你還怕什么,亦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把漠北綁架了?”語氣驟然變冷,短暫的失控后,秦歌宴低低笑了起來,“喬希境,漠北是我兒子,我相信他不會這么笨。”
喬希境招招手,秋曄空立即將手機(jī)放在秦歌宴面前,開啟擴(kuò)音。
“希境···為什么?”五漠北慣常的聲音里無悲無喜,一味的大聲喊道,“你出來,出來啊!”
秦歌宴呼吸一滯,眼前閃過一幕幕景象,到最后,終是癡癡一笑,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他人。笑夠后,這才抬起如鷹般銳利的雙眼,直勾勾盯著面無懼色的喬希境,“好啊,說個地點(diǎn),明天我會親自過去。”
喬希境淡然一笑,極力掩飾內(nèi)心感受到的寒意。
“想要我命的人,明天都做好覺悟吧!”秦歌宴輕飄飄扔下一句話后就往外走去,不知什么時候,安納已從里屋出來,安靜的跟著秦歌宴消失在眾人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