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還有人說,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們都不知道彼此愛誰。
南方的冬天沒有積雪,處于溫熱帶地區(qū)的臨江城市更是如此。相對于冬天的寒冷,長江卻因源頭積雪而露出淺淺的河灘,金黃的泥沙曝露在空氣中,形狀各異的鵝卵石縱橫交錯的躺在泥沙中。踩在泥沙上,腳心感覺到鵝卵石凹凸不平的舒適感,就像全身心置于濤濤江面中。
辛憂涔無數(shù)次夢見自己光腳踩在河灘上,也曾無數(shù)次夢見自己在荒蕪人煙的河灘上迷失自己,最后只能獨自在河岸徘徊,一遍又一遍。
本以為,來到靠海的城市就不會這樣了。
到底還是錯了啊,原來不管在什么地方,迷失的不是方向,始終是那一個無法看清自己的人。
喬希境的眼前慢慢變黑,他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辛憂涔臉上的表情,可又不敢去看,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很糾結(jié),于是只能賴著性子重復的問同一個問題。
“小憂,你···愛我嗎?”
辛憂涔怔怔的抓住喬希境撫上自己臉頰的手,心臟有一下沒一下地跳著,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一般。低頭觸及喬希境泛白的嘴唇和游離不定的眼神時,她趕在他再次詢問前柔聲開口。
“我愛你。”辛憂涔覺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她緊緊抓住喬希境的手,拼命擦拭著他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口中不停重復道,“我愛你,我愛你,我愛的一直都是你,不要死,求你!”
喬希境心下松了口氣,天知道,他差點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辛憂涔親口說愛自己了。一下子聽到她說了這么多遍,不由開心起來,用力眨眨眼,想要甩開眼前的黑暗看清她的臉,映在靈魂深處以便不會忘記。
“果真是這樣。”喬希境掙扎的露出一抹笑容,迷迷茫茫中,看到了辛憂涔穿在里面的黑色襯衣,也看到了她悲戚蒼白的臉,“我知道哦,小憂。”
“可是啊,我就想親耳聽你說一次。”喬希境感覺心臟驟然一緊,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撫著辛憂涔臉頰的手也徒然失了所有力氣,“抱歉!”
辛憂涔目光平靜的看著喬希境合上眼,握著他逐漸冷去的手反復摩擦自己臉頰,直至最后冰如寒水,她毫無所覺的摩擦著,眼里沒有一滴淚,只一張越漸蒼白的臉在寒風中越漸哀戚。
哀莫大于心死。
辛憂涔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心跳了,她終于明白那天高簡緒為什么會罵自己是殺人魔,用那么仇視的眼光看著自己。
原來,這才真正是心死的感覺。
有些人,哪怕他生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只要知道他還活著,你就可以活下去。
一切只因為你而存在啊。
高簡緒面無表情的臉終于露出點異樣,等到回過神來后,招手準備讓人逮捕秦歌宴,還未發(fā)出聲,就被辛憂涔冷冷打斷。
“住手。”
一如既往的冰冷語調(diào),一如既往的冷清臉色,只那雙透徹的眼睛不再是毫無情緒,那里面隱藏了許多無法言清的情感。高簡緒只看一眼就明白自己無法插足其中,安靜的帶著人退出那片區(qū)域。
秋曄空跟安納打得火熱時,突然無厘頭的感到一陣不安,心神不定的情況下很快挨了一腳,她無所謂的擦了擦唇角,偏頭吐出一口血水,眼睛一瞥赫然看見躺在地上的喬希境,心下咯噔一聲,兩耳發(fā)充,激動的想要跑過去一探究竟。安納見狀,快速旋踢過來,擋住她前往的方向。
秦歌宴已經(jīng)從震驚中回復過來了,看到辛憂涔臉上從未露出的神情,不由多看了幾眼地上的人。
他只記得自己無意識下開槍打死了喬希境,辛憂涔怎么會因為他性情大變呢,再者言,辛憂涔愛的,不是譚時暮嗎?
不管怎樣想,至少有一點是明白的,他秦歌宴要跟自己唯一的學生開戰(zhàn)了。
“老師。”辛憂涔竭力隱藏內(nèi)心的悲慟,緊盯秦歌宴銳利鋒芒的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這個問題的答案,秦歌宴找了很久。
秦歌宴到底想要什么呢?
活著是為了什么呢?
辛憂涔緩慢抽出腰間別著的匕首,手腕輕轉(zhuǎn),橫握住匕首,看向秦歌宴的眼神就像裁決臨死的死囚一般。秦歌宴心下駭然的同時,也極輕極輕的扯出一絲笑意,淡然掠過齊蓓杰冰冷的尸體,看向車內(nèi)歪頭仰靠的五漠北,唇角弧度越來越大。
“為了不孤單。”是了,無聊了一輩子,只想多幾個人呆在自己身邊。是不是應(yīng)該慶幸,最后還有個兒子待在自己身邊?
“你一直都不孤單。”匕首在半空中畫一個弧度,辛憂涔快速執(zhí)起刀沖至秦歌宴身前,“你只是太執(zhí)著了。”
秦歌宴隨手拿搶抵擋,在匕首的刻意逼近下,槍身逐漸出現(xiàn)裂紋,秦歌宴知道這把匕首的來歷,自然清楚它的材質(zhì),削鐵如泥的鋒利不是一般兵器可比擬的。
“我給你的左輪手槍呢?”秦歌宴索性扔掉手里的槍,閃身躲過辛憂涔一次又一次凌厲的攻擊,邊躲邊說道,“我自信你槍法跟我有一拼,怎樣,要不要比比,六發(fā)定勝負!”
秦歌宴再次輕松躲過辛憂涔氣勢襲人的攻擊,信手捏住她手腕繼續(xù)引誘,“要知道,你這樣是贏不了我的。”
辛憂涔自知不是秦歌宴對手,哪怕手里握著的是南叔所給的護身符,繼續(xù)下去的確沒有意義,可不親手解決這個困擾自己的問題,辛憂涔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沒有了喬希境,辛憂涔無法原諒什么也不能做的自己。
愛這種東西,總是在失去是才明白擁有的珍貴。
甩手扔掉手里的刀,辛憂涔深吸口氣,從懷里掏出那天比賽贏得的獎品——一把輕巧的六發(fā)式左輪手槍。
秦歌宴也從大衣內(nèi)側(cè)拿出同樣款式的手槍,拆解開后全部扔在地上。與此同時,辛憂涔也將手槍悉數(shù)拆卸,放在腳下。
天空開始灰白,刺骨的寒風刮入廢棄的土地,厚重的云層開始隨風移動,不一會兒就消散在原地,光禿禿的樹干直立在空地,不遠處的廢銅爛鐵發(fā)出叮叮鐺鐺的碰撞聲響,幾乎可以肯定,這樣干燥的夜風鉆進衣領(lǐng)里的寒冷。
兩人一動不動的保持對視,片刻后,心有靈犀般緩慢彎下身體,剛蹲好身就動作快速裝上槍體,等到六發(fā)子彈全部裝入彈夾后,同時向?qū)Ψ介_出第一槍。
“砰——”
“砰——”
第一槍,秦歌宴和辛憂涔都被擊中手臂,辛憂涔瞄準的是秦歌宴左臂,秦歌宴瞄準的是辛憂涔右臂。對于這個熟悉的學生,秦歌宴知道怎樣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她。作為曾經(jīng)的學生,辛憂涔卻不一定知道秦歌宴的弱點。
真正的強者,沒有所謂的弱點。
因為所有弱點都會變成致命點。
翻身躲在一塊廢鐵后面,辛憂涔捂著受傷的右臂簡單查看了一下傷口便再次翻身出去,槍槍直逼秦歌宴致命點。
很快,六發(fā)子彈只剩兩發(fā),而秦歌宴輕松避開先前的子彈后,還剩有四發(fā)子彈。兩倍的子彈,還有經(jīng)驗的差距。情況似乎十分不利,對秦歌宴而言,這樣的結(jié)果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他很平靜的看著辛憂涔藏身的地方,信手放掉多余的子彈,只留下一顆。
“辛憂涔,”秦歌宴霸主十足的橫掃四周,高高在上的宣布一個事實,“你贏不了我。”
“現(xiàn)在我只剩下一發(fā)子彈,我不想用它穿過你的大腦。看在你曾經(jīng)是我學生的份上,我饒你不死。”
“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因為你總能給我?guī)硪馔獾捏@喜,就比如說剛才,你居然會說我愛你。你知道嗎,譚時暮在進鴻鵠時,我曾讓他說過一句話。”
秦歌宴動作緩慢的移動著步子,仿佛一個俯瞰低處的王者,全身透出一股盛氣凌人的氣勢,他優(yōu)雅的邁著步子,一步一步逼近辛憂涔所在地,棕褐色的西服左臂上滲出點點血跡,看起來就像被水浸濕一般,在臂膀處開出一朵絢麗的紋身。
“想知道那句話是什么嗎?”
辛憂涔斂氣屏息,悄悄向著秦歌宴身后移動,受傷的右臂血跡蔓延開來,很快就將里面的黑色襯衣濕透,蹙眉拉了拉衣服,她將槍換在左手。
其實秦歌宴有一點不知道,那就是辛憂涔左手也會用槍。之前左手不如右手,勝在坐牢那幾年拼命用左手做事。更何況,還有一樣東西沒有排上用場。
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纏繞著的金銀絲線,辛憂涔漆黑的眼瞳在望向橫跨半空的鋼架時不禁閃爍了幾下。
“那句話,到現(xiàn)在都讓我覺得他很可憐。”秦歌宴筆直的前進著,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后的危險,“他說,我譚時暮絕不相信愛情!”
“砰——”
生硬的一槍從身后穿入秦歌宴心臟,他難以置信的頓了一下腳步,撫上胸口轉(zhuǎn)過身看著左手執(zhí)槍的辛憂涔,只覺那身黑色的衣服不知什么時候變得那么迷人。
居然比自己執(zhí)著了幾十年的棕褐色還要迷人。
“砰——”
又是一槍,徹底將秦歌宴手里的槍打落,辛憂涔扔掉沒有子彈的槍,腳步堅定的向著秦歌宴走去。
秦歌宴勉強保持站姿,他不想這么難看的倒下去,尤其是躺在這么臟的地方。真是好笑,秦歌宴怎么總是逃不了荒廢之地的詛咒呢?
從骯臟的地方出來,現(xiàn)在又要在骯臟的地方死去嗎?
葬在這里,會寂寞啊···
漠漠,爸爸衣服臟了,沒形象了呢···
“老師,”辛憂涔站在秦歌宴一步之遙,一貫清冷的聲音透著滿身心的疲憊感,“我贏了。你該怎么獎勵我呢?”
秦歌宴眼前開始發(fā)黑,身體的沉重感讓他忍不住想要倒下去,搖搖晃晃的向著車子走去,模糊地瞅見仰靠在副駕駛座的五漠北,心下一陣滿足。
還好,他還有個兒子。
踉蹌地走了兩步,腳下踩到一顆小石子,身體一歪就要倒在地上。秦歌宴剛想嘆息,就被一雙冰涼的手接住,撲鼻而來的是久違的女人香。
好像,曾經(jīng)有人身上也是這個氣味。自然,不帶任何香料的體香。
“老師。”接住秦歌宴后,右臂的過度用力讓辛憂涔眉頭糾在一起,咬牙忍痛將他扶正,半拖半拉著往前走去,“你想要的,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嗎?”
是啊,一直都在自己身邊。
究竟,在追逐什么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為一切的一切,都結(jié)束了。
秦歌宴迷迷糊糊地斜眼看看天色漸晚的天空,唇角漾起一個柔和的弧度。輕輕將頭靠在辛憂涔肩上,滿足的閉上眼睛。
能死在你懷里,也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