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暉染紅了天際的一大片白云,形成一團團美麗的殘紅之景,雖然只有一瞬間,卻也足夠讓人欣賞到其中的美。幾只落單的大雁一閃而過,飛向遙遠的地方過冬。
冬天就要到了。
秋末的天,陽光日漸稀少,大多時候一整天都是孤寂的灰色,就像某些孤寂的人,難以找到那份獨屬于自己的溫暖。
辛憂涔又是在太陽下山之際回來的,一回到家,顧不得關(guān)門就沖進衛(wèi)生間一陣狂吐,吐夠后才步履蹣跚的走出來,躺在沙發(fā)上倒頭就睡。
夜晚的涼風透過紗窗習(xí)習(xí)吹來,撩動額前的碎發(fā),引起一陣癢癢的感覺,意識模糊的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得不能熟悉的臉。
沖來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撫上那張臉,吃吃囈語:“我又喝醉了,這次居然看見希境了!希境,希境,希境哥哥···”
圓滑的指肚順著臉頰緩緩落下,細細的呼吸聲旋即傳來,一旁的喬希境無聲的笑了笑,撫上女人光滑的臉龐,眼里滿是眷念。
這丫頭,是害怕給自己添麻煩嗎?
喬希境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地上,盯著辛憂涔的睡顏看了一夜。等到辛憂涔睜開眼睛,摸了摸有些疼痛的額頭,剛想起身,手臂上傳來的沉重感讓她眉頭緊蹙,一轉(zhuǎn)眼,卻看見睡得格外香甜的喬希境。
此時的喬希境,緊閉雙眼,黑濃的睫毛安靜的覆在臉上,薄薄的嘴唇輕輕抿著,眉頭微皺,在睡夢中也極為不安的摸樣。
辛憂涔的心就這么軟了下來,她輕輕抽出手想要撫平那眉宇間的不安,誰知剛一動,喬希境就睜開眼睛直直看著她。
這是相別五年后的第一次見面,不知為什么,竟然沒有想象中的悸動,內(nèi)心反而平靜得不起一絲漣漪。
“喬希境,好久不見!”
辛憂涔淡淡的語氣讓喬希境溫熱的心一下凍住,他有些不敢相信,闊別五年后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
“小憂,你叫得很生分,怎么,不認識我了?”
喬希境滿臉溫柔之色,極近呵護的看著面前這個從當年的小女孩長成現(xiàn)在成熟摸樣的女人,伸手想要將她攬進懷里,女人卻躲過他的手,推開他從沙發(fā)上直起身來。
伸出去的手就這么尷尬的懸在半空,喬希境忍住內(nèi)心的失落感,背對著辛憂涔大笑幾聲,而后無力地垂下手,顫抖著聲音問道。
“小憂,你不要希境哥哥了嗎?”
一聲希境哥哥,喚醒塵封在深處的記憶。那時候的辛憂涔是個人見人恨的小女孩,沒有朋友,沒有關(guān)懷,有的只是自我保護,對任何人都兇神惡煞。其實沒有人知道,在不斷地搬家過程中,這是唯一能保護自己的辦法了。
八歲的時候,喬希境出現(xiàn)了。這個福利院的孩子,總是憐憫的看著自己,在被自己抓咬后依舊緊緊抱住自己說,小憂不怕,希境哥哥在呢,希境哥哥在呢,沒人敢欺負你!
沒人欺負···
辛憂涔并不是沒有父母,而是有父母卻等同于無。染上毒癮的父母,弄得家財散盡,到最后,卻因為無力償還債務(wù)而拋下自己逃走了。
好在被毒品吞噬意識的父母僅存的一絲良知給辛憂涔留下了一套房子。但也只是房子而已,一座空空如也的房子。
沒有家電,沒有食物。
原本不同意收養(yǎng)的喬希境也是那個時候離開了孤兒院,只因為收留他的人家離自己很近。
喬希境為自己付出的,永遠也無法還清。但是,同自己一樣如此憎恨毒品的喬希境怎么可以去染指,他不應(yīng)該踏入這些黑暗的。
又是為了自己嗎?
斂去眼中的淚意,辛憂涔竭力保持鎮(zhèn)靜。
“為什么,為什么?”她轉(zhuǎn)過身來緊緊抓住喬希境的胳膊,“為什么要販毒?為什么要讓自己變得這么骯臟?你,你明明可以順利大學(xué)畢業(yè),然后找份正當?shù)墓ぷ鬟^一輩子的,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
聲音漸漸變大,夾帶著哭腔,松開手背過身去,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落魄的樣子被他看見。忽然,一雙手環(huán)著腰際,將她納入懷中,溫熱的呼吸襲來,下巴抵在耳際柔聲哄道。
“小憂別怕,希境哥哥在呢,希境哥哥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沒有否認,他竟然沒有否認自己販毒。辛憂涔隱忍許久的淚意終于不受控制的滴落下來,手臂上冰涼的觸覺讓喬希境心臟驟縮,撕裂般的痛楚彌漫開來,捧起辛憂涔淚痕未盡的臉,輕輕在她額頭吻了一下,隨即抱緊,神情分外痛苦。
這個一直依靠他的小女孩在他面前永遠都可以自由落淚,她很倔強的,從不在別人面前掉淚。也正是因為這點,才會使得自己想要一直保護她,一直將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下,為她遮風擋雨。
低聲抽泣一會后,辛憂涔恢復(fù)平靜,她一把抹掉眼角殘留的淚痕,一聲不發(fā)的去洗漱了。喬希境看著女人消瘦的背影,眸色深沉,拂去剛才的溫柔,剩下的只有怨恨,對譚時暮濃濃的恨意。
敢傷害小憂,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以前沒有這個能力,但現(xiàn)在不同了,他喬希境不是一個文弱書生,不是一個只會搖尾乞憐的男人。
時間是塊荒地,它讓有心人隨意開墾,種出想要的果實。
見辛憂涔出來,喬希境恢復(fù)先前的神情,一臉溫柔的看著她,正欲開口,卻被女人搶先一步。
“你,好嗎?”
一如既往的簡短問候,語氣也是從前那樣的別扭,在喬希境面前,辛憂涔永遠都可以不做那個卷起身子保護自己的小刺猬。
“勉勉強強,沒有小憂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喬希境坐在沙發(fā)上,仰頭看著女人,“小憂呢,這些天在忙些什么?”
其實很想問她為什么不給自己打電話的,可話到嘴邊又不想問了,要是她追問起來,沒有來見她的這些時間怎么解釋?
“我們,很久沒見了呢!”辛憂涔也坐在沙發(fā)上,仰頭看著潔白的天花板,想來希境照看這座房子時很是用心。
“嗯——五年零二十七天!”
記得真清楚。辛憂涔默嘆,雙手撐在身側(cè),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不發(fā)一言。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告訴他自己現(xiàn)在是個殺手嗎?不,或許不用告訴,正如自己知道他販毒一樣,他恐怕也知道自己是個殺手吧!
“我殺人了呢!”
凝思片刻,辛憂涔幽幽開口,支起身子靠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那片灰灰的天空,平靜至極。
“是嗎?”喬希境側(cè)頭看著女人,無所謂笑笑,“那又怎樣?”
他說那又怎樣?心臟柔軟的部分再次震撼,努力壓下心中不斷涌起的悸動,保持語氣淡然。
“不怎么樣,只是手上沾滿鮮血讓我覺得有些臟罷了!”
喬希境直起身體,伸手一攬,瞬間將女人抱入懷中,輕叩她腦門道:“沒關(guān)系,你不也覺得我臟嗎?我們還是很配的!”
辛憂涔,你的喬希境是個販毒分子,你這個殺人犯配他剛剛好呢!
譚時暮的聲音突然在腦中響起,女人反射性的推開面前的男人,站起身背對著他,走到窗戶邊看著樓下的楓樹。
“沒事就回去吧!”
喬希境望著自己空空的懷抱,只覺心里仿佛被撕開一條口子,雖細小,嫣紅的血卻在不停地流淌,順著神經(jīng)傳到腦海,一個可怕的想法轉(zhuǎn)瞬形成。
回不去了,她不再是依靠你,需要你保護的小女孩了,她不需要你了。
雙手蓋在臉上,猛然起身,看了一眼那個纖細的背影,大步流星的離開,走到門前,忍不住轉(zhuǎn)身看著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神色黯淡。
“小憂,希境哥哥一定會保護你的!”語畢,毅然掉頭離開,不讓自己帶走丁點留念。
屋內(nèi),女人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放松,無力的倚墻而坐,埋首膝間。
那個如此疼愛自己的男人,居然真的在販毒!明明知道,知道自己最討厭那些毒品的,最討厭用毒品害人的,可他還是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走上了她最憎恨的路。
倔強的仰起頭,收起眼中的淚意,茫然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房子,一時之間忘了接下來該做什么。
樓下,秋垣空修長的手指優(yōu)雅的夾著一根雪茄煙,悠悠吐出一口氣,看著面前這個戾氣深重的男人。
“事辦完了?”
“走吧!”
喬希境最后望了一眼房子,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秋垣空扔掉手中的煙,轉(zhuǎn)動著車鑰匙跟在男人身后,不發(fā)一言。
這個男人活得太痛苦了!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為自己而活,一種是為別人而活。大多數(shù)人活著都是為了自己,鮮有人會為了別人而活。因為為別人而活這種想法太過愚蠢,沒有人有義務(wù)必須完全為他人著想,也沒有人必須以他人為中心,或生或滅。
從來就沒有。
銀色轎車飛速地奔跑著,秋垣空靜靜的陪著男人玩命,神情沒有絲毫不安,等到車開進海岸,喬希境從車上走下來,快速跑至海邊,沖著波濤洶涌的大海大聲吼叫。
“啊——啊——”
“啊——啊——”
幾聲狂吼下來,他無力的癱坐在海灘上,落寞的看著翻飛的黃沙,眼里隱忍著一絲淚意。秋垣空顧不得自己的高傲,彎下身,將男人的頭擁入懷中。
海風狂怒,吹動女人長發(fā)飛舞,拍打在男人臉上,夾雜著點點浪花,泄下片片冰涼之意。兩人就這樣擁著,不發(fā)一言。
“她不需要我了!”
半響,喬希境躲在秋垣空懷里低低開口道,原本俊秀的臉上染滿悲傷地神色,眼神黯淡。秋垣空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不發(fā)一言。
現(xiàn)在她能說什么?說那個女人的好話嗎?
“不,她需要你的,相信我,女人都很脆弱!”
秋垣空的話讓喬希境莫名的安心下來,他從她懷里抬起頭,孩子氣的笑了。
“你沒有騙我吧?”
或許是秋垣空發(fā)自真心的一句話,喬希境竟然恢復(fù)到平常的樣子,他站起身來,隨著海浪澎湃的大海大聲吼道。
“辛憂涔,我愛你!”
聞言,秋垣空苦笑一聲,不動聲色的咬咬嘴唇,神情瞬間變回原來的清冷傲然之色。
你守護她,那就讓我守護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