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為什么還記得這些呢？”我疑惑地問，“你的父親不是已經改寫了整個【碧海神宮】里所有人的記憶了嗎？”

“因為事情還沒結束?！比羲蕾嗽谖业膽牙锞従彽卣f“父王殺死了那個男人，但是他的靈魂卻隨著那艘三桅帆船一同沉沒到了大洋最深處的【海底極淵】。父王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回來報復，因此把自己的靈力都傳給了我，沒有消除我的記憶，也是希望記得這些事的我能夠努力練習法術在他回來的時候徹底消滅他?！?/p>

“可是你只是一個人啊，為什么不聯合其他人的力量呢？”

“這是我姐姐犯下的錯，我們王族已經讓臣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這件事起于王族，自然也要我們親自來解決。已經不能，再牽扯無辜的人了?！比羲貞?，聲音顯得無比堅定。

“你知道他何時會回來嗎？”我問若水。

“我想，應該快了，常常去【珊瑚森林】聽我唱歌的海獸會告訴我極淵之下的情況，最近它們已經感受到了那里散發的怨念正在急劇擴張，我想，他應該要回來了。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盡快離開，在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若水望著我如是說。

“我要留下來，”在若水驚訝的表情中，我繼續說：“我失去過很多人，所以，絕對不要再失去你，你說過，我是你的王，那么，我希望能與你一起走。只要徹底打敗他，你就可以離開這座深海宮殿了吧？”

“別開玩笑了，不可以，你不知道他有多強，如果不是他此前與無數人魚作戰，甚至連我父王都未必是他的對手?！比羲谋砬樽兊脟烂C，她一邊說一邊將我推向房間中央的水池?！澳悻F在就離開吧，有了我給你的貝殼，你就可以喚醒你的族人了?！?/p>

我回過頭看向若水，“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辦法可以消滅他呢？”

她支支吾吾地說：“我還有禁術……【死神契約】?！?/p>

“你說什么！”聽到那個名字從她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這個術我在查閱碧海神宮古籍的時候看到過，是施術者以靈魂作為代價封印被施術者的靈魂，但是，這個術的殘忍之處在于，被施術者的靈魂被封印后可以忘卻一切轉入輪回，而施術者的靈魂則將會作為代價交由死神掌管，墮于永恒的黑暗之中，受業火的燒灼與吞噬。

“不可以，你知道那個術的代價嗎？”我上前一步，雙手死死抓住她的肩膀，仿佛一松開就會永遠地失去她一樣。

若水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低著頭，眼神游離地逃避我目光的同時輕聲地說：“我知道，可是……”

此時，一陣強烈的震感襲來，整個海底似乎都在波動著，海獸悠遠的叫聲從打開的窗口傳進來，帶著些不安與警告的意味。

若水的神色在聽到悠遠的海獸叫聲時變得嚴肅，她掙脫我的雙手從窗口沖了出去，在她沖出去的瞬間，叢生的珊瑚立刻封住了門窗。站在窗外，若水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柔情與不舍，那目光像極了曾經的空嵐?！澳阕甙桑@是王族的事，我必須自己去面對，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失去你，我的王。”說完，濃密的珊瑚將最后一絲縫隙覆蓋了，翠綠的半石化表層，像一堵墻擋在了我們之間。這種珊瑚的重生能力極強，幾乎就像是生長在海底的【世界樹】一般，以至于不論被破壞掉多少次都能迅速以驚人的速度復原，我試了很久，最終還是逃不出這間如綠色鳥籠一樣的房間。

窗外，海獸的聲音漸漸遠去了，我知道它們一定已經隨著若水一同離開了。房間中央，池水漸漸歸于平靜，然而，在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下，似乎有著某些深不可測的東西在涌動著。

我想起那一天自己在【彼岸花】盛開的水池中看到的心像，我愛的人，愛我的人，難道最終都無法逃離死亡的宿命嗎？握著若水交給我的貝殼，海浪般的花紋無聲地在它的表面律動著，我不甘心就這樣再失去任何一個人。未來會變成什么樣，我不得而知，但是此刻我希望若水活下去，無邊的業火，對于這樣一個明媚的少女而言，實在太過殘酷。“被生靈們所信仰并供奉的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就請賜予我力量吧，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毖蹨I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我的雙手十指交叉地放在胸前，虔誠地向上天祈禱著。

似乎聽到了我的祈禱般，房間里突然刮起一陣微風，我察覺到四周的異狀，睜開眼，一位陌生的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我面前，她的身體如靈體般呈現半透明狀，然而，我依舊能看清她穿著淡藍色的紗裙，恬靜的臉上，兩只藍色的眸子宛如夜空的星辰，纖細的腰身后，一頭同是淡藍色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一雙標志性的尖耳，無聲地表明著她人魚一族的身份。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愣住了，眼前的女子，分明是若水口中已經死去了多年的姐姐藍玉。“你是藍玉？”我疑惑著問她。

“是的?！?/p>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那個人回來了，若水要去殺他，你能幫我離開這里嗎？若水要使用禁術，如果不能阻止她的話，她會灰飛煙滅的?！蔽蚁褚粋€即將溺亡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充滿期待地看向藍玉。后者的眼神顯得失落而哀傷，良久，她看向我。

“你可以救我妹妹嗎？”她的語氣中帶著請求的味道?！拔以浄赶逻^不可饒恕的錯誤，現在妹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想讓她受到傷害。”

看著眼前的藍玉，外表看上去，至多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女，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女孩，竟然經歷過那么灰暗的過去，我無法想象當她看見被綁在柱子上的寒月尸體時內心的崩潰，也不可復制無數人為就她而身首異處時她內心的痛苦。

“我答應你，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若水收到傷害?！蔽胰缡钦f。

“謝謝你。”她緩緩地說，“請你一定照顧好她。等一下我會把自己的靈魂變成光附在你的劍上，你必須用盡力量刺向珊瑚，才有可能打破這里的【珊瑚之墻】。機會只有一次，絕對不要錯過?！?/p>

“那你呢？你會怎么樣？”我的心里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支撐著我靈魂的，是這片皇宮地脈中殘存的靈氣和我那些微的執念。一旦強行沖擊這里的封印，我會消失保持形態的能力?！彼f得很平靜，仿佛在講述著別人的故事一般?？粗慌糟躲兜奈艺f：“沒關系，原本我很久之前就應該消失了，是這片大地讓我留了下來，我一直在這間時空之間里沉睡，直到聽到了你的祈禱，我想這或許就是天意吧。希望你別告訴我妹妹這一切，我不想讓她再為我難過，就當我已經不在了吧?！闭f完，藍玉的纖細的手指不停地變幻著繁雜的術式，我看見一抹淡淡的光從她的背后開始蔓延，漸漸將她的身體覆蓋成一個巨大的光球，最后，我看見她的嘴角在光暈里緩緩上翹，或許，對她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片刻之間，巨大的光球如煙火般炸裂，無數的光屑飛向我手中的風刃，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刀身傳到我的身體里，我用力一揮，房間里頓時流光飛舞恍若置身銀河。

我抬手刺向被珊瑚覆蓋的窗口，劍鋒過處，有龍吟聲，一道光柱宛若流星從窗口飛出，無數的光屑隨風散落，像一場金色的雪。最后的那一刻，我似乎聽見藍玉的聲音，她說謝謝。

我雙翼的傷已經痊愈，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調養，銀色的羽翼此刻正閃爍著淡淡的光暈，我于是向珊瑚森林的方向疾馳而去，若水說過，極淵就在那片森林的盡頭。一路上，不時有驚恐的魚群從我身邊掠過，【碧海神宮】里沒有水，這里的魚群可以在空中飛翔。

如果說，身為王，若水的使命是保護好這座宮殿里的人，

那么，同樣為王的我，此刻的使命，就是拯救那個愿意為了臣民而犧牲自己的王。

王者之路，從來都是孤獨的，只有同樣身為王者之人，才看得到彼此頭上那點點劍芒。

達摩克利斯之劍，懸于每一把王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