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了若水的手,寒冷的氣息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空氣中起伏的呼吸聲也變得有些急促。
我似乎嗅到,恐懼的味道。
“別怕,”我看向若水,輕柔地說,“它沒法進來這里的。”
此時,巨大的黑色身影已經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只銀白色的巨獸,外形看上去像一只強壯的老虎,然而又比印象中的老虎和幻獸大了好多倍,巨大的四肢像古樹的樹干,似乎其中充滿了洶涌不息的力量,粗壯的尾巴仿佛一根游動的鐵鏈,隨著它的每一次揮動,地面上都被掃起一陣厚重的積雪,尾尖上,一根巨大的冰刺突兀地生長著,冰刺通體是一種天藍色,類似于海洋的顏色,帶著神秘而不可知曉的錯覺。
巨大的生物來到迷宮門前,注視著門內的我和若水,大團的白色霧氣從它的口中冒出來,然而那白霧卻并不是因為沾染了眼前這頭龐然巨獸的溫度而凝結的水汽,而是一種比冰雪更加具有霸道寒意的氣息。
隔著巨大的黑色鐵門,兩人一獸,就這樣以一種奇怪的姿態相互凝視著。
風雪之聲仿佛在這個時空里凝固了,一時間,我的耳朵里,只有雙方的喘息聲規律地循環著。
一聲巨大的吼聲撕碎了這短暫的靜謐,一股強勁的氣流卷攜著不可忽略的氣勢沖向我,我將若水擋在身后,寒流像一把無形的巨錘砸在我身上,風壓使我的身體不由得退后了幾步。巨獸望著我,藍色的眼中充滿了倨傲,它抬起巨大的爪子,三根短刀般的利爪從雪白厚實的肉墊里伸了出來。
巨大的撞擊聲在天地間回蕩著,剛剛【寒冰魔獸】巨爪向我揮下的瞬間,三道泛著藍光的靈力猶如閃電,直直地向我沖來,那一瞬間,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與眼前這只魔獸力量上的差距,明明能感受到卻躲不開的速度,壓倒性的實力差。即使是恢復了記憶與力量的自己,在這只游蕩于法則之外的魔獸面前,也依舊如新生的嬰兒般脆弱無力。
然而,它的攻擊卻沒有觸碰到我,在強力的靈壓越過大門的那一剎那,仿佛擊中了一堵無形的墻壁一般,巨大的右爪生生停在了半空,巨獸愣了一秒鐘,然后加重了爪子上的力道,無數火花從利爪和空氣中的無形墻壁之間迸發出來,整扇大門都在這種強烈的沖擊下微微顫抖著,撞擊引發的巨大氣流,將四周的積雪猛烈地沖開,漫天的飛雪,像一陣銀色的巨浪,呼嘯著,將附近地面上的冰凌震得粉碎,四散的冰屑夾雜在風雪里,反射著晶亮的光,像漫天的星辰。
良久,巨獸停止了猛烈的攻擊,此刻,大門外的土地上,原本被積雪和冰刺覆蓋的大地,已經如冰裂的罐子般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紋路,那些紋路狀的裂縫大小不一,有的只是被冰凌劃出的淺淺傷痕,有的卻極深,似乎綿延到了地下數十米。
白色的老虎將利爪收回肉墊里,望著我,眼中閃動著復雜的光。
“為什么它進不來?”若水被剛剛的攻擊所震懾,半晌才緩緩清醒過來,抓著我的衣角問道。
“它是游蕩于法則之外的上古神獸,傳說中,上古流傳下來的神獸有三只,它們是造物主創世之前就存在的唯一生命。所以,世間的一切法則全都無法禁錮它們。但是……”
“但是什么?”若水見我遲疑,急忙問道。
“但是,”我繼續說道,“也正因為如此,它們無法進入神護佑的城市,只能終年游蕩于人跡罕至的地方。”
“那樣,是會孤獨的吧?”若水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說。
聽到她說起這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當年妹妹在靈池邊問我,“哥哥,池里的魚,是不是很孤獨?”
“既然有三只,那另外的兩只都是什么呢?”若水看向我,好奇地問道。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示意她閉嘴,此時,我們面前還有這個一個大麻煩,雖然它不能進入迷宮,但是如果任由它這么胡來的話,它身上散發的急凍之力早晚會將迷宮里的一切冰封,那時候,就算能打贏寄居在莫默體內的離亂之神,也依然救不了大家。
我走向蹲踞在門前的巨大白虎,為了以防萬一,我將颶風華為甲胄圍繞在自己四周,而為了不激怒它,我放棄了任何攻擊性術式的使用,甚至連手中的止水劍也緩緩地放在了地上。做完這些以后,我一步步地走向面前這個龐然大物。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看向它,輕聲地問。
雪白的毛皮在風中飄飛著,勾勒出這只巨獸健碩的身姿,它望著我,咕嚕咕嚕的聲音從喉嚨里冒出來,我看到它低下頭,似乎在咬著什么東西。
一塊玉玨被它從套在頸部的項鏈上扯了下來,它將玉玨丟在地上,用爪子慢慢向我這邊推了推,我在看到玉玨上的圖案時愣住了,這種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上古神獸的身上,我仔細地摩挲著,努力地辨認著玉玨上的圖案,但是那圖案確實是我見過的,而且不止一次地夢到過,絕不會認錯的圖案。
那是,伯軒家族的徽記。
“你怎么會有這個?”我盯著面前的白色老虎問道,握著雪色的玉玨,伯軒臨終時的場景猶如電影般在我眼前不斷地閃現,被鮮血染成赤紅的雪白長發,胸口那汩汩流出的溫熱血液,羸弱的雙手吃力地結成的復雜陣法,和那雪中空靈孤寂的笛聲……
或許,這就是回憶的力量,即使時過經年,那些記憶,依舊會被某種東西牽扯,在某一個瞬間如洪水般洶涌而出,將過往的碎片再次沏成一杯濃茶,淡淡的霧靄里,氤氳著的感動,別來無恙。
“啊!”身后傳來若水的尖叫,在寧靜的氣氛里,這樣的叫聲格外刺耳,我不由得回過頭,看到幾株黑色如血管般的荊棘藤蔓此刻正死死地纏在若水的腳踝處,還有幾株正試圖絞住她的脖子,藤蔓中似乎有液體在流動,像極了人的經絡。我抬手向若水的方向擲出幾把冰劍,透著森然寒意的劍刃輕松地將藤蔓凍結,然后,隨著劍刃的振動,碎成了無數暗黑色的粉塵。
若水捂著胸口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抬起頭看向我,臉色猛然變得難看起來,她伸出手指向我的身后,此刻,一陣震耳欲聾的虎嘯聲從我背后傳來,我于是下意識地用手堵住了耳朵,只感覺一股濃稠的液體噴在了我的背后的長袍上。
吼叫聲停止后,我跑到若水身邊,拉起她,將身上的風之防御釋放為剛剛抵御狼群的結界。此刻,從迷宮深處伸出的無數黑色藤蔓,正以詭異的動作向我們所在的位置爬來,那丑陋的藤蔓中,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像尸體腐爛時的腐臭味,令人作嘔。若水說要我小心那些藤蔓,被它們抓住以后,身體里的靈力回廊似乎被封印了一般,連一丁點的靈力也用不出來。
隨著藤蔓的逐漸靠近,我們一點點地向后退,期間,我也曾用靈力攻擊著前進的藤蔓,但是藤蔓實在太多,當我擊碎了左手邊的藤蔓時,右手邊又會有新的從迷宮的空隙地鉆出,完全沒辦法全部消除,只得且戰且避,身后的白虎無法進入迷宮,只能用聲震寰宇的虎嘯聲幫我們暫時延緩藤蔓前進的速度。
很快,我和若水已經被藤蔓逼到大門處,身后是敵友不明的上古神獸,面前是兇險異常的黑色藤蔓。
看著越來越近的藤蔓,我握緊手中白虎給我的玉玨,如果一定要選擇相信一個的話,我選擇相信伯軒。于是我一咬牙,帶著若水退出了黑門之外。離開迷宮,空氣中那股濃烈的死氣頓時減輕了許多,白虎咬住我們的衣服向后一拋,將我和若水丟到了它的背上。它的身上很冷,雪白的毛皮就像極北之地的冰原,它似乎察覺到我們的不適,背部的溫度提高了些,我抱緊若水,死死地貼在白虎的背上,此時,無數黑色的藤蔓已經從大門里涌了出來。
在大門外的荒原,已經不再是造物主護佑的地方,白虎的力量不再受到限制,它將巨爪一揮,一股帶著精純靈力的氣刃便呼嘯著沖向門外涌出的藤蔓,接著,在一聲巨大的爆裂聲后,只見門前剛剛如海潮一般的藤蔓已經消失無蹤,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過,只是我的一場夢魘一般。
“你究竟為什么要來這里?”我撫摸著白虎背部的絨毛,輕聲地問,而后者卻并不領情,只是轉過身,然后帶著背上的我和若水向著極北之地一路狂奔。
風,在我耳邊嘶鳴,夾雜著銳利的雪片,呼嘯而過。
我不得已,只得用風之鎧籠罩在我和若水的周圍,外面,不斷有碎雪撞擊結界的“嗶剝”聲,我和若水都沒有說話,警惕地望著四周,白虎的速度奇快,以至于四周的景色在我們眼中已經化為一道道白色的虛影,用力凝視,才能略微看清山川的輪廓。
這樣望了一會,我們的眼睛都累得酸疼,若水揉著眼睛問我:“它要帶咱們去哪里?你不是說它很恐怖的嗎?那我們還跟著它干嘛?”
“它要殺我們剛剛就不會救我們了,而且,它給我帶來了這個。”說著我將左手攤開,一枚精致的雪色玉玨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斑@是伯軒的,上面的圖案是他們家族的徽章。”
“那么,你是說是你朋友拜托它來的?可是那個人不是已經……”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我很清楚她想說什么,伯軒的事是我講給她的,在那種情況下,他不可能生還,我心里也很清楚。
“我不知道,但是玉玨出現在它的身上絕對不是偶然的,何況,迷宮里明顯是一個陷阱,那家伙應該已經察覺到我們了,現在的我們根本就無處可去,只能先看看它想要帶我們去哪里了?!蔽覍θ羲f。
此時,在迷宮中心的王宮大殿里,一顆圓潤的水晶球里正投射著奔馳的白虎和兩人的影子,而水晶球的另一端,一抹充溢著邪氣的微笑掛在女子的嘴角上,那是一張精致的面孔,然而,漆黑如墨的嘴唇和魅惑的眼眸卻將這絕世的容顏染上了一絲耐人尋味的詭異氣息。女子身后,純黑色的長袍與閃爍著幽幽綠光的漆黑大殿掩映著,好像死神在夜幕后微笑,空蕩的大廳里,只有尖銳陰冷的笑聲回蕩著,令人毛骨悚然。
“小老鼠終于回到棋盤上了,那么,游戲正式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