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初中那會兒，李春恩覺得自己挺可恨的。不，應(yīng)該說是非常后悔。

當時有個男孩子，對她有那么點意思，他只要一看她的后背，春恩就能感受到，她背后當然沒有長眼睛！但是，她能感受到那目光肯定與往日一樣：溫柔如水，明亮如燈，深邃如海，又魔力十足，讓她心跳加快，讓她的臉遏制不住的發(fā)紅發(fā)燙……幸虧，天氣越來越冷了，她天生的柔嫩的紅蘋果臉蛋為她遮蔽了這一切。

突然的一次家庭變故，讓她下定決心好好學(xué)習(xí)，于是她主動要求換座位，從春恩換座位那天起，他每天下課都從窗戶口默默地、偷偷地、靜靜地、悄悄地望著她……他有意不讓她知道，以免她尷尬，可是她什么都知道，也明白他的心……

但是，她故意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和其他同學(xué)，尤其是和男同學(xué)們繼續(xù)嘻嘻哈哈，因為她知道，他倆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的，若是有結(jié)果，也至少要等到大學(xué)時吧！

對，這個男生正是劉一陽。

劉一陽、劉一輝是對雙胞胎兄弟，他倆是在春恩讀初三那年轉(zhuǎn)學(xué)過去的。當時，劉一輝坐在她的好朋友李洋的前面，而劉一陽正好坐在她前面。

李洋和春恩平時就愛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兒，因為他們讀初一時只聽說隔壁班里有對雙胞胎兄弟，自己卻從未見過他們，這下好了，她們班也轉(zhuǎn)來一對。不知為何，她倆說著說著就會說起他們兄弟倆。

春恩說：“洋洋，你有沒有留意你前面的劉一輝，反正我覺著坐我前面的劉一陽可臭美了，動不動就愛邊甩他那三根毛（其實劉一陽發(fā)質(zhì)挺好的），邊唱著流行歌。”

李洋也說：“對對對，他弟弟劉一輝也是一樣的，也是愛甩那幾根毛，也唱著流行歌。唱的好似是林志炫的《單身情歌》。”說完李洋就學(xué)劉一輝是如何甩頭耍帥，并且模仿他唱歌的各種姿勢。

春恩忍不住哈哈大笑，說：“洋洋啊，你真是個一大活寶啊！”隨即春恩像發(fā)現(xiàn)什么新大陸似的嚷開了：“呀！洋洋，你說他們長相相似不算奇怪，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雙胞胎都有心靈感應(yīng)啊？劉一陽好像也是唱的這首《單身情歌》吶！”春恩驚奇地拍著大腿說。

李洋也瞪大眼睛說：“恩，春恩，看來咱倆也有心靈感應(yīng)，我也正想也這么問你呢！誰說只有雙胞胎才有心靈感應(yīng)呢！這叫‘巾幗不讓須眉！’”李洋一向是這樣，不管任何語言語境，只管信口開河，大膽胡說！不過春恩也顧不上揣摩“巾幗不讓須眉”到底合適不，她們相視一笑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春恩的“開心”一方面是因為李洋這么多年一直拿她當最要好的朋友，還常常用一些不大恰當?shù)脑~來形容她倆“親密無間、牢不可破”的關(guān)系，更是為這句話本身覺得好笑。后來一想，她那句話真的有那么好笑嗎？未必吧……

時間久了，春恩和劉一陽就熟悉了。

從此，劉一陽依然在春恩前面邊甩頭發(fā)邊唱“愛要越挫越勇，愛要肯定執(zhí)著，每一個單身的人得看透，想愛就別怕傷痛，找一個最愛的想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一個多情的癡情的絕情的無情的人，來給我傷痕……”，唱完拿出一本地理課本，“啪”的一聲甩到課桌上，并故意回過頭瞟著春恩，這時數(shù)學(xué)老師信步走向講臺，劉一陽趕緊問同桌：“咱這節(jié)不是地理課嗎？數(shù)學(xué)老師怎么進來啦？”

春恩看他只顧耍帥，竟然把下節(jié)課上什么都不知道時，在后面也忍不住笑了……這時劉一陽又回過頭一笑，問春恩：“你哥哥我，有那么好笑嗎？哼！”說完一甩頭發(fā)，又露出了那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春恩的臉“刷”的一下子又紅了。

秋天到了，他們上體育課時，春恩思緒萬千。

她似乎有點擔心，有點害怕，有點欣喜，也有點落寞。她看著飄飛的楊樹葉，抬頭望望一排排大雁，一會兒排成個“一”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無論大雁是排成“一”字或是“人”，她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正在操場打籃球的劉一陽身上……唉，她常常地嘆了一口氣，繼而搖搖頭又想起一首詩，是同桌王青君告訴她的，她用工整的楷體寫下：

《秋詞》劉禹錫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宵。

記得王青君當時說：“我最欣賞詩歌的前兩句了。”春恩笑著問：“為什么呢？我怎么覺得詩人在這假清高呢！”

“不啊，因為他大膽否定了前人悲秋的觀念，表現(xiàn)一種積極樂觀的狀態(tài)。你看‘我言’說出詩人的自信，他這種自信當然是詩人染上的，而且他這首詩卻是在他被貶朗州時寫的。就沖他這樣的精神，我覺得也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王青君不等春恩反駁，便又趴在課桌上學(xué)習(xí)去了。

王青君是她們班級最努力的學(xué)生了，春恩和她坐一起就是為了激勵自己能和她一樣好好學(xué)習(xí)的。如今王青君在操場上和大家正跳大繩，春恩實在沒心情去玩，她的目光卻隨著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操場走去……

只見劉一陽的姿勢和動作是那么標準、那么矯健，在快慢中夾雜著干脆有趣的動作，最后雙手緊握住球，雙臂抬高，目光盯著籃網(wǎng)，身體輕盈地躍起，“唰”的一聲籃球剛好擦過網(wǎng)，也許因為劉一陽個子不算太高，竟然沒進！周圍的男女生都失望地嘆了口氣，不過單憑他那魔術(shù)般的花式，子彈般的突進，神氣的勾手就能引來一次次熱烈的掌聲了。

上完體育課，該上語文課了，劉一陽一邊拿著課本使勁扇他那一身臭汗，一邊自戀地拿著小鏡子照來照去，正好照出春恩粉嘟嘟的小臉蛋，這時春恩正翻著眼珠子想《出師表》到底如何背，因為老師布置下去了，每個人都要達到會背并且熟爛于心的地步，雖然還沒開始講，她已經(jīng)開始悄悄地背了。春恩默默小聲背：“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先帝不以臣卑鄙……”

“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這是劉一陽在前面拿著語文課本照著念，分明在故意搗亂！念完后再得意的回頭望春恩一眼，這時他倆的目光正好相對，春恩狠狠地瞥了劉一陽一眼，故作自然的避開了。

起初，春恩并沒怎么留意，只是覺得他的目光是那么干凈、溫柔、仿佛帶著鼓勵又帶著點羨慕……漸漸地，春恩倒很期待他時不時照鏡子，因為她也能從鏡子里看出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尤其是出神發(fā)愣并憂郁茫然那當，忽地想出一個什么好辦法，春恩準能猜想出，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閃動，肯定很帥很帥……可每當春恩察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時，耳邊仿佛就聽到父母對她和哥哥春雷三令五申：“你們誰也不許早戀！誰膽敢早戀，書就別讀了！”

初二時，春恩班內(nèi)正好有一對相好的私奔去了，春恩爸當時就在那所學(xué)校教書，春恩爸晚上回家就和春恩媽說：“現(xiàn)在的孩子咋就那么不懂事咧，竟然背著父母私奔，唉……搞得滿城風(fēng)雨。真是把人丟盡了……”當時哥哥春雷和春恩都在方桌上寫作業(yè)，春恩知道，這肯定是說給他們兄妹倆聽的。妹妹春芽當時還在讀小學(xué)，她坐在電視機旁只顧興致勃勃地看動畫片，一動不動，顯然對她爸媽的對話沒怎么在意。

其實，他們的父母很開明，從未對他們放過如此狠話，但是她和哥哥都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一般做什么事都會向父母請示的。與此同時，她又想起班內(nèi)若是任何一個男生和任何一個女生多講一句話，就會被別人死死“盯上”，春恩迫于種種壓力，一般是不敢有“二心”的。但是，盡管如此，春恩依舊被劉一陽不知不覺的迷住了。

他發(fā)現(xiàn)：劉一陽真是蠻帥的，有點像小虎隊里的陳志鵬，而那個劉一輝有點像吳奇隆，都是白白凈凈的皮膚。劉一陽最漂亮的要數(shù)他的眼睛了，雙眼皮中間鑲嵌著長長的睫毛，又彎又黑像被仔仔細細描過一樣，眼睛里似乎包裹著很多話，又不好意思開口，羞澀而又大膽地左顧右盼。只要春恩在場，那個劉一陽總是一遍遍地不厭其煩在她前面，甩著頭發(fā)唱著歌：“愛要越挫越勇，愛要肯定執(zhí)著，每一個單身的人得看透，想愛就別怕傷痛，找一個最愛的想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一個多情的癡情的絕情的無情的人，來給我傷痕……”，唱得春恩心亂如麻，又蠢蠢欲動……

春恩害怕他那燙人的目光，他總是時不時回頭“掃射”她，他的目光就像不帶歇息的機關(guān)槍掃射一樣，一直射入她的內(nèi)心。她徹底亂了……心里像有千億只小螞蟻在蠕動，攪得她內(nèi)心酥酥麻麻的，讓她沉醉，哦，也許她真的醉了吧！

一天下午放學(xué)，春恩和李洋依舊一路騎車回家，春恩忍不住感嘆：“唉，我這到底是怎么了？”

李洋莫名其妙的問：“喂，春恩，你沒事兒吧？這可不像你咋咋呼呼的風(fēng)格啊！”春恩就把這一段劉一陽的各種“大膽”表現(xiàn)，她心底壓抑了很久的“小秘密”告訴了李洋。

李洋羞澀地一笑道：“春恩吶，不得不說，咱倆真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也不管她用的詩句對不對，只管說：“我和你感受一樣一樣兒地！”她接著說：“春恩，你前方坐的那家伙還聰明些，還知道拿鏡子照你幾下。我前面的劉一輝……”

春恩問：“怎么你啦？”

李洋一抬頭說：“唉，下次再告訴你吧！我馬上就到家了。”春恩一看，李洋果真馬上到家了。

春恩上了大堤，她離家還有一小段距離，她內(nèi)心有了甜蜜的惆悵感。想想，自己笑笑，又想想，“唉……初中就談肯定是不行的，家人肯定不同意。再說，不知道人家劉一陽有沒有這意思呢！”再想想，她就該下堤了……

當她到了大堤口那，看到地上有一片血跡，周圍很多玻璃渣子，她下意識有種不祥的預(yù)感，“該不會是我家誰出了車禍吧？”，隨即她又趕緊朝地上吐口唾液，用腳使勁連跺三腳，好像要把她那不祥的預(yù)感給跺爛、剁死一樣，“你傻啊？干嘛咒自己的家人？！”邊想著邊挎上自行車回家去了。

剛到家門口，春恩就看到家里圍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哎，聽說劉老師是因為秋假快結(jié)束了，去趕著收稻子才……”

“哎，咱村的人咋就沒個人跟過去呢？我要是碰上，我肯定會跳上車的……”

“那也不一定，司機又沒跑，你這個人真是的，咋就那么不相信人呢？”

春恩推著自行車，穿過人群默默進了家門，這時春芽早已放學(xué)，不知跑哪里玩去了。哥哥還沒回來……爸爸據(jù)說正在上課時被鄰居喊過去找媽媽去了。春恩腦子一片空白又思緒萬千：“媽媽怎么了？難道真是媽媽出了車禍嗎？”

她原以為“車禍”就是“家破人亡”、“人生命運的轉(zhuǎn)折點”，這些不是電視劇里才發(fā)生的嗎？“車禍”都是假的，當這一天突然降臨到她家的時候，她才明白，車禍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是可以出現(xiàn)的，而且不給人任何思想準備。也許在她正笑、正為她和劉一陽的事情煩惱時，也許在她正回答英語老師的問題時，她媽媽，就被車子突然撞倒了！

夜深了，春芽嗚嗚嗚哭著問媽媽去了哪里，春恩抱著春芽咬著牙不說話也不流淚。春芽一會兒就不哭了，她睡著了。

春恩靜靜地望著春芽，她邊拍春芽邊想：“媽呀媽，我的親媽呀，你千萬別有個啥好歹兒，不然您這小女兒可該咋辦啊！您就忍心丟下我們兄妹三個，撒手不管了嗎……”

春恩越想越怕，思緒萬千，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夜時分，她聽到有人在拍她家的門，她正準備去開門時，奶奶和哥哥沖了出去，堂哥急匆匆地說：“俺嬸找到了，人家把她丟在縣醫(yī)院的一個小胡同里，那輛車和車上的人，都他媽的跑完個鱉孫了，就剩俺嬸，在小胡同里血肉模糊，不省人世……不過俺叔已經(jīng)打算明天就帶俺嬸去市區(qū)醫(yī)院，我回來拿床被子，還得趕過去……”

堂哥說完勸道：“奶奶和春雷、春恩你們放心地睡吧！俺嬸教一輩子書了，好人有好報，肯定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我來的時候，醫(yī)生已經(jīng)幫她把傷口包扎好了，血也止住了……快回屋睡覺去吧！”

說完，堂哥消失在茫茫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