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考場分配下來了，李春恩偷偷打聽了下，劉一陽和她并不在一個考場。春恩內心有點失落又有點開心，無論怎樣，這件事，應該算徹底過去了吧。

好在李洋和春恩是分到一起的，她們倆在縣城合租了一間小屋，一是離家遠，二是心情異常激動，因為這是她們第一次獨自去縣城。

到了晚上，華燈初上，縣城的路燈照出春恩和李洋的個頭，一高一矮，高的高不了多少，矮的也矮不了多少，她們一前一后在大街上散步，從未在縣城住過夜的春恩不禁感嘆一句：“哎呀，這縣城的萬家燈火可真是太美了啊！”

接著春恩又對李洋說：“咱以后若能來縣城讀書就好了，我二舅家就在前面不遠處住，以后我帶你去他家蹭飯去！”

李洋憂心忡忡地說：“要說你，還真有點希望，我怕是一丁點指望都沒有，要不是我媽拿著笤帚追著我打，我死都不會來考試的。”

“來都來了，何必那么悲觀呢？既來之，則安之嘛！”春恩與其說是在勸李洋，倒不如說是在勸自己，她其實對自己也沒多大把握，因為她理科不好。

此刻的她，完全把劉一陽拋之腦后了。

揭榜的日子終于到了，不出所料，李春恩果真考了個二流高中，對于這樣的成績，她已經很滿意了。能去一流高中就讀的學生，就是那幾個次次在班內穩居前三的幾個人，李春恩是偏科大王，語文超級好，但是數理化是八竅通七竅——一竅不通。劉一陽、李洋的名字卻怎么找都找不到，劉一輝倒是榜上有名。不過李洋家比較有錢，花錢買上個二流高中應該沒什么問題的。

果真，李洋讀了高中，還是縣城的一流高中，不過是靠著她老爸的一些社會關系。

春恩和李洋一般每周見一兩次面，因為兩所中學挨著，二流高中管理不嚴格，可以隨便出入，一流高中可不行，要求實名制管理。李洋找到班主任說要辦出入證，班主任就問：“你家是縣城的？我咋不記得……”

“我在縣城有個二舅（春恩出的主意），我老媽非逼著我辦出入證，說讓我時不時去坐坐，看看我舅舅舅媽，哼，其實我知道，我媽就是擔心我早戀。”她的班主任聽她這么一說，趕緊給她辦證，李洋班主任邊給她辦證她邊嘟囔，其實心里美滋滋的……她可是想著去二流高中找春恩打探劉一輝的消息，順便在她的食堂蹭頓好吃的。

班主任卻想：“因為高中特別是高一學生，他們對什么都感到新奇有趣，既然她舅舅舅媽樂意管她這些事兒，我才懶得多管閑事呢！”二流高中不僅出入方便，關鍵是他們食堂的糖醋茄子特別好吃，每到周二、五下午5：30準時供應。可能是那個高中食堂的伙食太好了，春恩曾經承諾的帶著李洋去她二舅家蹭飯的事，被春恩提了幾次，李洋嘴上是說怕春恩為難，每次都婉言謝絕了。

李洋心想：“縣城的人可不像老家的人，在老家隨便往家里帶幾個人，無非是多添兩碗水的事兒，縣城里的人都太講究，又太摳門兒，到那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才懶得去受那份洋罪咧！”時間一長，春恩也是一兩個月才去一次她舅舅家。

就這樣，李春恩和李洋這對好姐妹在這一墻之隔的學府里，接受著不同的教育，不同的思維。李洋本來學習就不太好，又身處高手如林的學府之內，表現得越來越緊張，春恩本來學習還湊合，次次排名都比較靠前，所以顯得比較輕松。

不過，有好幾次春恩都遠遠望到一個人，和劉一陽十分相像，每次遠遠望見那個身影，她的心如同小鹿在森林里迷了路，小蹄子在心里亂踢，怎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她知道教室的路，就匆匆地紅著臉逃到教室去了。

周五下午，李洋又來春恩宿舍了，她說：“春恩，我給你帶個人，你一定不知道是誰！”

春恩迷惑地問：“難道是？”她本想猜劉一陽的，又怕李洋借機取笑她，就胡亂猜了個名字，李洋神秘地搖搖頭，春恩又猜，李洋還是搖頭，春恩急了，搖著李洋說：“快告訴我，到底帶誰來了？”

門外等候的人等不及了，也不顧李洋之前的吩咐，破門而入：“啊！小芳！你咋知道我在這個學校啊？你咋知道我在這個宿舍啊？”春恩激動地抓住小芳的手，小芳也文靜地笑笑，指指李洋說，我當然跟你這位老搭檔來的啊！

小芳就是和春恩一起長大的那個小芳，就是那個讀《圣經》、唱歌、表演都很在行的媽媽的女兒的小芳，也是這個樣樣在行的婦女自己入教還不算，又煽動一出差回來就抽煙的爸入教的女兒——張小芳！

春恩上下打量了她，啊，她的確長高了，比春恩還猛點，看似文靜不出三分鐘就原形畢露的她，小時候，春恩班里的男生總是沖著她的背影唱《小芳》：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也許小芳那個衷心向教的媽不知道這首流行歌，把她原來的長辮子給一把剪了，因為當時很多人都長虱子，小芳也跟著她們亂抓，大概被悄悄爬上幾只吧……因為她一直學習都特別好，他爸爸因為做生意，賺了很多錢，就把小芳母女也帶到城里生活了。

小芳轉學后，春恩才想起來大概是她把虱子傳給小芳了，也許小芳的媽媽早就看出來了，難道因為她入教后，主不允許她大聲訓斥春恩嗎？不管那么多啦！反正是她親愛的小伙伴又回來了，雖然比她還猛，但是春恩還是小芳的姐姐，雖然她家在縣城，但春恩就是小芳的姐姐！哈哈。此后，她們完全斷了聯系，歪打正著，這個小芳和李洋竟是同班同學！太震驚、太意外、也太驚喜了！

春恩一把拉住小芳就聊開了，一旁的李洋倒被春恩給忽視了，李洋跺著腳說：“李春恩，你真不是個東西！給你帶來兒時的老朋友，你就忘了初中的新朋友了！”

春恩笑笑說：“俺倆都不是東西，就你是個東西，行不？”

然后小芳也笑說：“春恩，以后我不敢來找你了，我不是個東西還好，害得你也不是個東西，那可就慘了……”宿舍室友聽到他們的對話都笑傻了，她們仨也跟著哈哈大笑。

然后他們就結伴出了宿舍聊了很多，原來小芳爸爸在外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就帶著老婆孩子回縣城了，現在還在干著老本行——賣水果。小芳媽媽據說在她爸爸生意不好后，也不信教了，原來為了保持身材一直不想再要孩子的小芳媽媽，居然給小芳添了一個弟弟……李洋的學校招小芳時，還讓她做了兩張卷子，真是多此一舉！春恩想。

原來李洋每次來找春恩，說的次次考第一的就是張小芳同學啊！不過春恩聊著聊著就不由自主地偏袒起小芳了……氣得李洋一直說春恩不是個東西。

一天清早，春恩打算從樓梯口那經過，捎近道去買燒餅，突然一個聲音從上面傳來：“李春恩，你等等！”

李春恩以為是劉一陽，心里直打鼓，正打算撒腿就逃，誰知還是卻被堵在了樓梯口那兒：“李春恩，你未免也太狠了些吧，我哥為了你，竟然中途輟學了！”春恩一看，原來是劉一輝，春恩搞得一頭霧水，她便理直氣壯地說：“你講不講理啊？他輟不輟學和我有什么關系？”

“我哥為了給你創造一個美好溫馨的家，他只給我留下一封信，只身一人去打工了！”劉一輝憤憤不平地說道。

李春恩一聽，嚇傻了……

李春恩趕緊問：“啊？信呢？”劉一輝把信丟給她，只見信上寫道：

弟弟：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學校了，你不要去找我。

初中我曾向春恩表白，她一直沒給我回信，我想她大概是想我會和咱爸一樣，嗜酒如命，我不會的。

假如她看到你若問起我，你就說我一切都很好，只是轉到三中讀書去了。不過，我估計她八成不會問起我的……

對了，別告訴咱舅舅舅媽，我不想他們為我擔心。走得匆忙，就不說那么多了哈。

哥：一陽

2002年11月26日

忘記說了，縣城東北角有個魯港鄉，那個鄉鎮也有一所高中，被大家諷稱為“三中”，是一所離縣城比較遠的中學，因為那里的學生打架，斗毆屢禁不止，進入那所學校基本可以說是自掘墳墓，飛蛾撲火。

聽說那里的老師也不怎么好好講課，反正名聲都被自己的學生們搞臭了，誰還有心思好好教書呢？錢一分也不少拿，他們一個個都忙著發文章評職稱去了。所以，升學率極低，一年能考上個三本就相當不錯了。

春恩看完信，覺得這事兒鬧大了，得趕緊報警啊，這天已經是27號了，好像超過24小時了，應該可以立案了。他們匆匆跑到派出所，把情況說了說，并把信趕緊拿給警察看，警察分析說，他很有可能是上當了！“上當！？”春恩和劉一輝異口同聲地感嘆加疑問。

警察就解釋說：“因為近期有大批學生們因為種種原因，掙錢心切，騙子們正是利用他們這一不成熟的心理，以‘傳銷’的方式讓像劉一陽這樣的學生上當。”說完后警察就說他們要執行公務，他們讓春恩和劉一輝先回學校耐心等候消息。

那時候他們誰都沒手機沒電話，于是春恩和劉一輝幾乎整天纏著警察問劉一陽的下落。

幾天后，劉一陽竟然突然回學校了，春恩簡直高興瘋了，第一次給劉一陽一個大大的擁抱，若不是看到周圍同學異樣的眼光望著他倆，她還真以為到了大學時代了呢！可以自由戀愛了呢！劉一輝趕緊上前問到底啥情況。

劉一陽把他弟弟拉一邊，故意壓低聲音說：“我所在的高一（三）班，有個比較談得來的哥們兒，因為整天看我唉聲嘆氣，就問我為何如此低迷不振，我就把我追求春恩，春恩又不理會我的事和那哥們兒說了說。”

“然后呢？你怎么給我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呢？”劉一輝也一頭霧水的問道。

誰料，那哥們兒一拍大腿，說：“兄弟，你太傻了吧？現在有幾個女孩不為將來考慮，你不如去深圳打工吧，我表哥在那里干活，正好缺個幫手。”

當然，在劉一陽回來的路上，警察已經把那哥們兒的表哥帶局子里審訊去了，順帶讓劉一陽通知他的哥們兒去協助案件調查。劉一陽講完感嘆地說：“那哥們兒，他人其實挺好的，他也是真心實意想幫我……”

劉一輝捅了一下他哥哥的袖子說：“以后千萬別這樣了，人家都不理會你，也不管你的死活，你干嘛非要去打工，證明給她看！你不知道，看到你的信，我都快被你嚇死了！”劉一陽笑笑說：“嗯，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會了。”

李洋照樣每周二、周五下午去過去找春恩，春恩也是閑著無聊，便聊起了劉一輝和劉一陽了，春恩說：“洋洋，告訴你，劉一陽前段真的‘私奔’了，還是為了我，他竟然說我不相信當年他的承諾，說我懷疑他以后會像他爸爸一樣‘嗜酒如命’。真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春恩邊吃飯，邊沒好氣地用鐵勺使勁戳她的碗，好像碗是劉一陽似的。

李洋這時才知道他們之間初中發生的那些事，后來李洋去春恩家找她，才知道她媽媽遭遇車禍的事，她才知道春恩為何突然換座位……不過，李洋可不關心這些過去的事兒。

每次過來吃飯，她總是小心翼翼又故作漫不經心地探尋劉一輝的情況，譬如他有沒有交新的女朋友啦？他打算考哪所大學啦？

春恩說：“那我可不知道，這些都得你親自去問，他的眼睛又沒長在我腦袋上，那家伙整天眼珠子往哪位姑娘身上轉我可看不清……”

“不過……”春恩猶豫了下，不知怎么開口。

“不過什么？”李洋警覺地問。

“我也不太確定，你聽了千萬別太傷心……”春恩還是猶豫。

“哎呀，這怎么不像你之前咋咋呼呼的風格啦！快說！”李洋似乎有點不耐煩了。

春恩一狠心就說：“他好像經常站在一班樓梯口那，不知道是透氣還是在等人……”李洋倒沒有春恩想象的那么脆弱，只是拿勺子輕輕翻動著自己的飯盒，找出最后一塊糖醋茄子，丟到了自個嘴巴里，拉著春恩一聲不吭的洗碗去了。

轉眼間，三年匆匆而過。

又到了讓幾家歡喜幾家愁的高考了，學生家長們一個比一個緊張，其實學生還好，知道自己什么實力，應該報什么檔次的學校，就是家長們有點太沉不住氣，春恩爸媽因為要教書就沒能過去陪讀，開始她還覺得自己不如哥哥那樣金貴，哼！不就是男孩子嘛……可是看到李洋整天被她媽管得那么慘，她心里倒覺得沒有爸媽的看管，她倒也樂得逍遙自在了。

自從李洋媽媽過來和她一起住以后，日夜守護，搞得她沒半點自由了。更別提去春恩學校吃什么糖醋茄子了，李洋不去，春恩吃飯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了，不管什么都是隨便對付幾口就算了。這天，她早讀完準備去餐廳吃飯，發現桌子上有個小紙條，只見寫道：“春恩，你平時吃的那些，沒什么營養，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這顯然是劉一陽的字體，雖然他在極力仿寫著宋體字，可春恩還是看出來了。

春恩有點感動，她伸手去窗戶上拿飯盒，卻發現飯盒里有兩枚雞蛋。春恩再也控制不住，把頭深深埋在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嗚嗚嗚地哭了……為這個癡情的男孩子，更為了他一番苦心等待和真心實意。她隱隱約約地記得，讀初三那會，但凡她的作文被老師當做范文，在課堂上讀的時候，他總會回頭，用羨慕的、略帶崇拜的目光望著她，那種目光是那么干凈、那么溫柔、那么迷人……每當老師表揚她的時候，他也會以相同的目光望著她，仿佛在說：“春恩，好樣的！繼續加油哦！”

以后的每天早讀完，春恩飯盒里都有兩個熱乎乎的雞蛋。春恩決定將這個秘密，一直當做最好的禮物好好珍藏在心里，好像這兩個雞蛋能溫暖她一生一世一樣。同時她也因為這份“多余”的關心而苦惱，想擺脫又不知如何和劉一陽說。她已經長大了，不會像讀初中那會兒，不知道人家為什么單單只對她好了，說吧，劉一陽肯定會傷心的，況且……她也甘愿讓劉一陽默默地關心著，如果哪天她的飯缸里沒有兩個熱雞蛋，她就會覺得失落并胡亂猜疑，害怕劉一陽把“兩個熱雞蛋”送給別人，尤其送給外班的女孩子……

幸好，她擔心的事情從未發生過。這兩個熱雞蛋仿佛春恩的小伙伴兒，她看見它們總要用手細細撫摸一遍又一遍，再輕輕地磕開，小心翼翼地剝去雞蛋殼……唯恐那個雞蛋會碎了，爛了。因為這是劉一陽送她的“好吃的”，就像小時候她去找奶奶睡覺，奶奶總在酒海里，或者大瓷碗下面給她扣著的各種“吃頭兒”一樣，春恩內心是多么愉悅啊！

可惜的是，春恩這年高考并不如意，李洋隨便選了個學校走了，小芳考得很好，考上了重點大學，聽說劉一陽最終因為各種原因退學了，劉一輝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春恩突然有種“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的感覺，她很想附在學校的欄桿上大哭一場。為什么哭，她真的說不上來，為她因為語文老師的阻攔而沒給劉一陽傳過去的紙條嗎？為劉一陽為他而“私奔”險些輟學嗎？還是為她一去不復返的三年匆匆而逝的奮斗時光？她自己被自己搞糊涂了……

她還是哭了，絲毫沒有半點為高考，考得不理想而哭泣，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劉一陽，他那雙明亮無比的大眼睛，她仿佛感到劉一陽輕輕拍扶她的肩膀，仿佛感受到了劉一陽輕輕的話語：“春恩，沒關系，再來一次，肯定行！”她從水泥欄桿上緩緩地抬起頭，眼睛定定地望著空中的不知名的飛鳥……飛鳥一直飛呀飛呀，飛向很遠很遠……

不過她最發愁的倒不是他們兄弟倆到底去了哪里，而是自己該怎么選擇，復讀怕家人不支持，不復讀就得去種田又有點不甘心，再說在學校待久了，自己也不是塊干活的料兒啊。究竟為什么，難道真的因為劉一陽分了心？按說不應該啊，他的關心帶給春恩多少安慰呀！突然間，春恩也面臨著輟學了，這是春恩萬萬沒想到的事，難道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嗎？雖然她具體也說不出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是什么，但是，她就是不甘心。

春恩決定，要像劉歡那首歌唱的一樣：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