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情人:
你一定不奇怪,對,是我。我從未真正走遠過,這大概的確是我無能為力的事。幾日前,我和老嚴去了成都,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來回這么一坐,看了毛姆的《刀鋒》,這真是一本值得細讀的書。
之后,我決定迫不及待地給你寫封信。只是,我不確定何時寄給你,或許,你正在看,或許,我已燒掉。因為“生活,突然其來”,還記得你經常提起的這句話嗎?
我們是否失去了敞開心扉的自由了,我們是否在歲月的長河里,讓彼此沉溺了?“推開門,校園廣播里響起《月光下的鳳尾竹》,突然想起你來,還好嗎?”這句話,我在腦海里想了無數遍。于是,我決定好好回答一下你這個問題。
我過得實在不賴,因為遠離著現實的種種壓力和煩惱,每日穿著破褲子在宿舍滾來滾去,拿著喜歡的書,穿著淘來的外貿尾單便宜貨,頭發落了一個深秋,再也沒有寄托它們有長長的希望。三年來,我不交新友、不逛商場(幾乎)、不發神經、不加強鍛煉、不好好學習、不參加考試(幾乎)、不參加任何無趣的活動。你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有多好!!
就算到了現在,我依舊不寫論文、不找工作,我當然沒有打算混日子,可是,時光實在是短暫得可恨!除去找男人、回家小住幾日、翻幾本有用無用的閑書、看幾眼路過的風景、聽幾耳朵開封人的閑話,我幾乎沒有閑散時間去學習。在發誓一萬遍,也不起一次作用的情況下,索性不再逼迫自己。這樣的生活,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呢?又是多少人,嗤之以鼻的呢?
不管怎樣,我渴望永遠生活在這樣的懶散之中。
的確,假如不是上有老,下即將有小,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打算找份正經工作的。我馬上27歲了,這簡直是荒唐!我這樣的狀態,分明是20歲才應該有的嘛!以后,還要生孩子、和變態的老板、擁擠的交通、永遠加不完的班、冗長無聊的會議,都要精神抖索地和睦相處!同時,還要裝出優雅、從容、自信的熊樣子招搖過市、巧言令色!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時至今日,終于理解了SHE的《不想長大》!
夜晚又降臨了,喜多郎的《絲綢之路》緩緩放著,此刻的我,正窩在大被子內,手腳冰涼,手腕上戴著奶奶留給我的手鐲。她生前的歷歷往事,如在眼前。
奶奶是上個月過世的,就在過世的當天,我去鄭州找老嚴,拍結婚證上的照片。當天,我本打算回家的,可天氣忽變,我就去找一老友敘舊了。凌晨,手機被媽媽打過——“未接來電”為我證明。看到是媽媽打來的電話,我就知道,一定是奶奶死了。一問:果真是!
我給嚴打電話,我又給春芽打電話,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當時,我還穿著帶太陽花的紅皮鞋。清早,我就匆匆告別老友,先從鄭州折回開封,找出一雙棕色皮鞋,換上一身黑衣服。至少,我要做出神情莊重的樣子……
我想,家里人是否忙著痛哭!可我又突然覺得餓,是啊,怎么會不餓呢?從清早到半中午,我滴水未盡呢!我跑到樓下,打包一份爆炒河粉,還說:不要辣椒,多加生菜!之后,我跑到隔壁宿舍抱來在京東買的書,又交待她們說,還有快遞需要她們幫忙拿一下……
她們說:“春恩,你今天穿得好酷啊!真好看!”噢,我還能感覺到,即便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待你最親的人去了,也難以抵擋任何一句贊揚所帶來的愉悅感。我突然想到,奶奶死了。于是,我沒有笑。若是以往,我定會得意洋洋如剛下了蛋的母雞了吧?
我不知道怎么面對這一切,多么正常,奶奶88歲了,她有病,心臟衰竭。
從去年春天,我就時刻準備接受她的死,為此我已流過足夠的淚。奶奶身體時好時壞,為了哄她開心,我沒心沒肺地“捉弄”她,“挑逗”她,親她、摟她,有時也吵她、吼她!奶奶實在糊涂、自私、偏心、是非難辨,但是,她信賴我,對我好,這是一百萬年都更改不了的事實。
奶奶,你不知道,我多想見你一面。可是,你已經死了,這再也不可能了。從學校趕回家里,我沒有哭,在路上突然感覺到異樣時,我瞪大眼睛,一直撐到家。
家里完全與想像不同,男人們坐桃樹下抽煙、無所事事地聊天,看到我,笑著招呼問:春恩,回來啦?我徑直穿過人群,走向堂屋,奶奶躺在一個制冷的盒子里,和活著時不大一樣,好像胖了些。
我木木地站在那,望著像睡著的奶奶安靜地死在那,手足無措。我不知道怎么哭死人,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像電視里的那樣,抱著棺材生不如死的痛哭。這樣想著,我嗚嗚地哭了,那么大一條,傻愣愣地哭,有人說,歇歇吧!我拿紙擦擦臉,才看到這一天,陽光如此明媚,家里的女人們在縫孝布。
那一天,天氣真好。假如奶奶還活著,我一定幫她洗洗腳、剪剪快扎進肉里的腳指甲,聽她稀里糊涂地嘮叨一通,再“訓”她幾句。
前幾天夜里,不知怎的,又夢見了奶奶。我看著她花白的頭發,心里滿是驚喜,有些想跳想蹦,有些高興的扶著她說:“奶奶你怎么又活了,事兒都給你辦完了,你咋又活了……不過活著還真好,只要你活著,咱再辦兩次事兒也沒關系,我再為你哭兩場也沒關系,因為你活過來了,我真高興啊。”
奶奶去世已近一個月了,一向粗枝大葉的我,似乎忘了去記日子,只是遺憾和心傷,回家燒了紙,哭了幾場,心里想著從此我再無奶奶了,心里的悲傷陣陣涌來。然而,這么多天,我沒來由地,總會想起她,不覺她已走。我覺得,她一定還在那間屋子,那些年歲陳舊的鍋碗瓢勺還陪著她,陪著她一天天熬著日子。
我堂哥說:“爺爺死了好多年了,在那里是老資格,都能拿到工資了。”我笑笑,也有點信,我想著奶奶去了那邊,就會有更大的房住,有車開,因為我們給她燒了一座別墅、一輛跑車。其實,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那邊也有親人……我還能感覺她還活著,還過著普通的生活,有苦有樂;也許,她也會想念我們,因為我們也想念她,思念是有感應的,所以我的夢中才有奶奶。
那許多天,我想了想。子均哥,你真是和奶奶沒法比。
現在,我只思念兩個人。一個是已死的,一個是過去的。我無法克制這種隨時而至的思念,尤其深夜,我思念無窮大,紛紛落下。我熱愛生活,盡我所能去關心家人、老公、朋友。
唯獨你,我得繞行。
我問老公,不知一次地問,每年都問,我能和那個老情人見見面嗎?我能和他聯系嗎?他從不說不。他允許我做所有能讓我快樂的事。可是,我不止一次問自己那個問題,我心里卻一再告誡自己,不能靠你太近,堅決不能。
有時,我會突然把你的QQ號突然刪掉,有時再突然地找到,你也仿佛知曉我所有的心事,并默默不動聲色的加上。我很多次去你注冊的網易、新浪上,看你那早不更新的狀態。我繞來繞去,由瘋狂轉為平靜,由幻想跌入現實,由自憐轉為自嘲,我無法真正做一個取舍。
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嚴是要白首不相離的。可是,我的愛情呢?我和嚴,更多的是體恤、憐憫、珍視,互相的。我不可辜負一個男人對我傾其所有的深情厚意,歲月、金錢、塵土。白雪都是隨風四散的,野火燒不盡的怕僅有深情了。
譬如,他對我,我對你,你對她。心心相印,這是多么難得。有多少夫妻是功德圓滿、姻緣千年的呢?善始難善終,一錯再錯,或竭盡全力去經營,始終味同嚼蠟。但是,我和嚴,我倆之間有份真情厚意。
得不到的,一直在騷動,讓人心浮氣躁,心猿意馬。假如信馬由韁的放開,是否一場狂歡后,便是傷痕累累、傷人又傷已呢?我多么需要一個貼心貼肺的人,可是,有時,我甚至驕傲地覺得,沒人能與我貼心貼肺。生活上的好丈夫、心靈上的鐵兄弟、情趣上的小閨密,三合一才好才算。保質期是:蓋棺定論!
人應該知足的,人又是應該真實面對自己內心的。我不該潦草地生活。我暫且感嘆人無分身之術。假如人有七情六欲,為何沒有三頭六臂呢?
(2012年11月15日晚)
我看過許多電視劇,邂逅有千種萬種,可是,我的世界里好似從未有過。
茫茫人海中,我從未見過一個動人的笑臉,有時擠在公交車上,仿佛有熟悉的目光望著我,回眸一看,仍是陌生。世界真大,中國真大,開封真大!時間的針腳,如此細密、均速,每天都沒有什么奇跡,真是浪費透頂!我這從未被引起注意的人生,竟然是“生命”的一部分!驀然回首,我明年暑假,就該畢業了。真他媽的快!
噢,對了,老情人,你最近好嗎?可和那個小護士完婚了?我有種感覺,大概你們早已“生米煮成熟飯”了吧?哈哈。(事實上,我想說,估計你們又黃了……)哎,寫信時,總與寫信前的想法有所偏差。假如6年前,我定寫得更“悅耳悅目”,6年了呀!我倒退許多完全沒之前昂揚了,熱情也減少許多,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的心態日益明顯。
我的“傷感”也有效地得到了一些治療,即便遇到難事兒、煩心事兒也不再賭氣了,但是,人怎么會覺得疲倦了呢?不愿意較真兒了,也不強求什么了。有那么幾句話很合我心意:
我從不與人爭,
沒有人值得我與之爭,
我愛自然啊!
其次愛的是藝術,
我向生命之火伸雙手取暖,
火快要燒殘了,
我也準備離去。
這是《刀鋒》里引用過的,也是我推薦你讀這本書的原因之一。
想起一朋友說,她姐姐家的孩子剛學會走路,歪歪扭扭幾乎不成陣腳,最近幾日卻打雞血一般,每天都激動又開心地扭來扭去。她說,這真像她兒時剛學會踩單車一樣,滿滿的激動與欣喜。
之于我,就像剛和一個喜歡的人,因各種原因不在一起,每天都盼著天快亮,盼著快見面,盼著時間停留在某個時刻,盼著月亮永不落。真美好啊,如果生活中有這么多的“盼”,會不會到死的時候,也都是欣喜若狂的呢?盼著死之前所有人的表情,臨別贈言,譬如“我一直都在深深的思念你……”“我從未忘記過你……”之類,哈哈,彼此一定都動情透頂吧?這“盼”與“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中的“若”,大概是一樣的道理吧?
臨死之前,子均哥,你會對我說什么?
在猶豫千萬次后,我還是找出你的QQ,發出添加申請。刪的是我,刪了加,加了刪,刪了又加,我不能保證這次加了會不會又刪,我肯定,你會拒絕再添加一個如此反復無常的QQ號了吧。可是,你每次都縱容我如此反復無常,并不動聲色。
剛才又翻出之前寫給你的四封情書,料想你定會拒絕我,被我偷偷拿去復印……那些過往從未褪色過,仿佛已生根發芽,并一直日日夜夜生長著,我一刀砍斷,它們又如雨后春筍般……
去成都時,在一條錦里街上,我看到有賣明信片的,當時我想買一套寄給幾個有限的人,其中就包括你,卻不知該寫些什么。我一問,八塊一張包郵,太貴了!誰神經病呀,一張破紙片花八塊錢才買一張!我才不買哩!后來,一閨密抱怨:去了成都,也不寄張明信片!我說,八塊,貴呀,貴死個球了!她就愉快地原諒我了,一個窮學生,你瞧瞧,多么容易被原諒和同情。
事實上,去成都,我的好先生一直相伴左右,當著他的面給老情人寄明信片,一為不理智,二為不方便,三是太王八蛋。晚上,我又問,老公,可以給我的老情人寄個明信片嗎?他笑著說:去,隨便!以后少拿這破事兒來煩我啊!我更囂張:出軌可以不?他說,精神上可以跑神兒。于是,我就名正言順、天經地義地“跑神兒”了。我真的夢到了你,你給我買了禮物,手里拿著信,這大概是我一直想要的:物質+精神=齊了!
嚴某人給我寫信,好似公文,寫之前還打草稿,偶爾會借用幾句路人皆知的電影臺詞吧,又推薦我去看他提到的那個電影,原來驚喜的心,隨即兩半兒了。我確實無法要求一個理科男,為我寫情詩,但他又偏愛和我談文學,談人生,談藝術!說起文學,竟還企圖我對他那不著調的言論,心服口服!我簡直于水深火熱中游蕩。他希望我為他立傳,當男主角去宣傳一番,而且要趁早!所謂“出名要趁早”是對他最好的寫照。
從認識他,我就給他灌輸“我又黑又丑,又矮又挫;老婆心地善良,風情萬種”的理念。當有人說他帥時,他便回頭問我:老婆,你覺得我帥不?我說:鼻子、眼睛好看,但你是個黃毛兒,不夠帥!而且你不夠苗條,減減肥,再討論你究竟“帥不帥”。
他覺得我很裝,譬如拍了照,我一定把難看的全刪除,他便說:你就愛給自己塑造淑女形象,其實可二了!可惜人家都不知道,哎!他希望我毫不保留地向眾人展示我究竟有多二!如果我查到有快遞,我一定提前穿戴整齊,早早恭候快遞哥的到來。他就說:美好形象都留給快遞小哥了,哎!我真為我的家庭地位堪憂啊!
我知道,他對我實在太好,讓著我,順著我,無條件寵著我。同時,他又辦了很多讓我咬牙切齒的事……總之,在眼睛是雪亮的群眾眼中:我是不折不扣的大惡人,他是德才兼備的好公民;他忠心耿耿地待我,而我始終舊情難斷。
子均哥,你說,我是否特別幸運,有這樣一個人伴我左右。有時,我竟也有危機感,覺得總有一天,他會因我的各種無理取鬧而拔腿就跑。我真是特別幸運,你至今尚未忘記過我,他也沒有對我有絲毫厭棄感。我要感謝上天,它讓我得到如此多。
我無數次想見你,可又不愿打破心里經營好的平靜,更不愿耽誤你終身大事,你的心,到底在哪里,我從未知曉。我注定是抓不到,這虛虛假假的情情愛愛了。
已經過去6年半了,那些溫暖還在。你會容忍我這一切吧。我們誰也無法給予對方什么,僅有這些文字,就足夠奢侈了。
你的樣子定有了些改變吧,“惡習”依舊吧。喝酒、抽煙、熬夜,心無定所?其實,人人都在惡習之中難以抽身,無法自拔。我們都不要自責了!如果有人值得,請你為之改改吧,若是沒有,那請你按照你所能享受的方式生活吧!如李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也好;如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也罷。到底如何是好,活著活著,我竟也無從知曉了。我現在無比懂得,萬事要先為自己著想。
一些事,為自己的良心;一些事,為自己的青春。
突然好想約會呀,去吃小吃,在陽光下的草地上隨便走走,想想,假如我能和兩個人結婚該有多好。我對你們都好,你們都無比疼愛我,而且不許愛‘初我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包括男人!癡人說夢,大抵如此。哈哈,我是不是很邪惡啊?
這封信,會不會也被情敵燒了去?你若收到,可否復印下,把原版還于我?不過,這封信,被燒也是應該的。其實,結婚前,你寄給我盼了六年之久的、僅有的一封信,也被我當晚燒了。想必你知道吧,我不想給自己留幻想。
其實,假若時光倒轉,我們應該可以完美地開始。但,結局未必比得上現在,你覺得呢?至少,我是這樣覺得。
我始終無法管好我想平靜的心,你,一定懂我吧?
對你念念不忘的小姑娘,敬上。
2012、11、17于仁和公寓515
印度教導的靈性四句話:
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對的人;
無論發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會發生的事;
不管事情開始于哪個時刻,都是對的時刻;
已經結束的,已經結束了。
還有另兩首短詩,題目是一樣的——《禮物》。第一首是芬蘭著名女詩人--埃迪特?索德格朗所作:
“在這五光十色的世界里,
我要的只是公園里的一把長椅:
有一只貓在上面曬太陽,
我想我應該坐在那兒,
一封信緊緊地貼在我的胸膛。
我想這就是我要的未來……”
還有一首來自波蘭,作者是誰,我已忘了,只是題目仍是《禮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園里干活。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任何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
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并不使我難為情。
在我身上沒有痛苦。
直起身來,
我看見藍色的大海和帆影。”
分別幾年間,發生了不少事,我更加明白:愛的意義。
對不起……我們之間,除了你詢問的那個“愛”字,一切都在。
此致
敬禮
春恩
2016年3月29日
(本小說更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