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行之照舊上山采藥。
而陸輕嵐覺得,擁有山神權柄的自己竟然沒有在山里找到人參靈芝,實在是恥辱,也跟著上了山。
得益于山神印提升的身體素質,她走了一個小時山路,只是略微氣喘,不至于像昨天那樣累得走不動。
沈行之走在前面,偶爾回頭看一眼陸輕嵐,免得她跟不上自己。
到了一座石頭山下,他停下:“你要不要歇息?”指了指石頭山的山頂,“爬到上面,去另一邊,路很難走。”
“到了另一邊還要走嗎?”陸輕嵐找了塊石頭坐下,“去那么遠的地方作甚?那里有人參靈芝對不?你還沒說你今天想干什么。”
“我們這里沒有人參,靈芝倒是聽說有人采到過。”沈行之回答,“靈芝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不然它也不會賣得那么貴。”
陸輕嵐擦完汗,在沈行之的背簍里找到一個裝開水的竹筒:“你要不要喝?”
沈行之:“山里有泉水。”
陸輕嵐:“泉水未必干凈,可能有寄生蟲產下的卵。”
沈行之聽罷,多看了她一眼。
“怎么?”
“有人喝泉水生病死了。”他說。
“那你還敢喝?”
“死人只是個別,也有喝了什么事都沒的。”沈行之問,“是誰跟你說山泉水不干凈的?”
陸輕嵐:“你管我怎么知道。”喝了水,把沒蓋蓋子的竹筒遞給他,“真不喝嗎?我在水里放了一點點鹽,可以補充流汗時缺失的鹽分。”
沈行之沒聽說過這樣的觀點,他曉得鹽是咸的,汗也是咸的。
大概告訴陸輕嵐知識的人是她三哥?
她三哥去年考上秀才,她家不用上田稅了。
兩人歇夠了,開始爬山。
山那邊還是山,比昨天去過的深林更少人煙,猛虎、豹子、野豬藏匿其中,哪怕是熟悉山林的采藥人,也很少敢往深山里闖。
“你是去那邊山打獵?”陸輕嵐在原主的記憶中找了找,阿爹不允許她來附近玩,桃溪莊的人也不怎么來這邊。
“是往那個方向去,要走大半天。”沈行之道,“那里是騰蛇嶺,大川府境內最陡峭最險峻最多野獸出沒的一片山林,進去打獵要事先通知官府。如果出了事,官府會派人來解決。”
“這官府還不錯,知道保護百姓安全。”陸輕嵐看到一條寬逾兩三米的山溪,“水里有魚嗎?魚多大?你說中午飯不回去吃,咱可以吃魚嗎?”
溪流太遠,她無法用山神意識感知水中有沒有魚。
沈行之踢開攔路的一塊石頭,說道:“水里的魚就巴掌大小,特別精,不好抓。”
蠢魚都被熊孩子抓了,剩下的深諳生存智慧。
砍雞骨草不需要涉過山溪,陸輕嵐很遺憾:“我想去水邊看看。”
沈行之止住腳步,思考了十秒,決定滿足她的想法:“水邊沒什么好看的。”帶她往水邊走。
陸輕嵐笑道:“你這人,常常口是心非。”
什么叫做常常?
沈行之作勢轉頭:“那就別去了。”
陸輕嵐早已摸清他的脾性,“去嘛,去嘛,不會耽擱你很多時間的。”
她放低姿態,沈行之果然不與她鬧,把她帶到山溪岸邊。
連續幾日都是晴天,山里的溫度依然令人覺得陰冷,尤其是水邊,陽光也很難帶來暖意。
陸輕嵐站在水邊低頭看,山神意識如魚兒般鉆進水里,腦海中頓時清晰呈現山溪的每一處細節,感覺就像她是山溪本身。
哪里有魚,有那些魚,魚喜歡吃什么,魚是餓了還是飽著,所有信息俱一清二楚。
魚樂于親近水中的山神意識,小魚小蝦成群追逐,大魚悄無聲息地游過來,被她誘到水面下,仍迷迷糊糊,不知沈行之已經看見它。
“能捉住這條魚嗎?”陸輕嵐開口,“捉不住,咱就去山上砍雞骨草了。”
“……沒有魚叉,也沒有漁網,捉不住的。”沈行之很可惜,“走吧,改天我去借一張漁網來捉魚。”
陸輕嵐的心情與他一樣,隨即看到他手里拎著柴刀,靈機一動:“砍根樹枝做魚叉,約莫可以叉到魚。”
沈行之瞥了她一眼,眼神像是看傻瓜:“魚又不會傻傻地停在那里等你去叉。你走到岸邊,魚游到遠處;你下了水,魚躲到你看不到的地方,跟狐貍一樣狡猾。”
陸輕嵐心想,我有山神印,你沒有,你當然叉不到魚了。
她大度,不想跟沈行之置氣。
轉眼到了中午,沈行之丟下陸輕嵐,在山里轉悠半個小時,拎著一只兔子回來。
殺兔剝皮去內臟,撿柴生火烤兔,陸輕嵐只做了撿柴這件事。
“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她有些心虛。
“多你少你都一樣。”
沈行之拿出裝在竹管內隨身攜帶的粗鹽,均勻撒在烤得香噴噴的兔子上,撕下一只后腿給曬得兩腮泛紅的少女。
“謝謝你,我吃阿寶準備的干糧就行。”陸輕嵐始終記得自己在減肥。
她從沈行之的背簍里取出米餅,一邊吃一邊喝水,眼睛還在看沈行之吃烤肉。
沈行之:“……能不能別看著我?”
陸輕嵐:“很抱歉,不能。因為看著你吃烤肉,我能假裝自己吃的米餅也是好吃的烤肉。別給我烤肉,我不吃,我要減肥。”
沈行之:“……”
沈行之沒法,背對陸輕嵐,不給她看到自己吃烤肉。
他活了這么久,沒見過臉皮比陸輕嵐還厚的人。
怎么從前沒覺得她臉皮厚呢?
沈行之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只兔子吃完,摘下樹葉擦掉手指上的黏糊糊的油,他才想到一個可能。
陸輕嵐吃了兩塊米餅,按捺住身體想再吃一塊的食欲,拿了沈行之的刀砍下一根樹枝做魚叉,要叉一條魚給小瞧自己的沈行之看看。
沈行之走到她旁邊:“魚叉不是這么做的,你把刀和樹枝給我。”
陸輕嵐剛要把刀遞給他,忽然覺得沈行之的語氣不太對,大腦尚未得出結論,她的腳先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平靜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沈行之向前踏出一步,陸輕嵐舉起刀,以刀刃對著他。
“想干嘛?打架?”她臉上帶著笑,眼睛里無一絲笑。
“把刀放下。”沈行之面無表情地點明事實,“手里拿著刀,你也打不過我。”
“是打不過你,可我有刀在手,能打傷你。”陸輕嵐說,“你還沒回答我,你想干嘛?”
“我也想問你一句,你想干什么。”
沈行之將眼前的陸輕嵐與強嫁他的陸輕嵐對比,道出他的猜測:“你不是陸高山的小女兒陸輕嵐,可你用的身體是陸輕嵐的。”
陸輕嵐微笑,贊道:“不愧是獵戶,觀察力很敏銳。”
沈行之沒有笑,戒備而警惕地注視著她,身上肌肉緊繃:“你是誰?”
陸輕嵐微笑,逗他:“猜猜看。”
沈行之沒有猜,思索良久后說道:“陸輕嵐死了,陸高山會很傷心。陸輕嵐現在在哪?”
陸輕嵐指著自己,認認真真地說:“我就是陸輕嵐。”
她并沒有竊取原主身體的罪惡感,坦然面對認為她是小偷的沈行之,道:“我就是陸高山的小女兒。”
沈行之皺眉:“你不是。”
陸輕嵐狡猾一笑:“原來那個陸輕嵐是陸高山與龍春華生的女兒,她與陸高山夫婦的親情源自于血緣;現在的我,與陸高山夫婦的關系也是因血緣而來。”
身體承載靈魂,失去靈魂的身體是血肉骨頭,沒有任何意義。
身體是自然的造化,它的誕生與否由父母決定,但父母不是它的主人。
曾經那位陸輕嵐是這個身體的初任使用者,現在的陸輕嵐是第二任使用者,如果非要辯論身體的主人是誰,那么這個身體有兩位主人。
沈行之不認可陸輕嵐,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反駁的話,道:“陸高山夫婦認可的女兒,是陪伴他們十五年那個。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也有父母與子女相伴十五年的感情……”
無需陸輕嵐打斷,他自己先住了嘴。
感情會變,血緣卻是斬不斷的。
陸輕嵐放下柴刀,直視疑惑難解的沈行之,道:“陸高山夫婦只能決定一件事,即他們的女兒可否出生。至于這個女兒是聰明還是愚笨,是愛笑還是不愛笑,這就像你親手種下的小樹未必會按照你的心意生長一樣。你舍不得砍了樹,唯有修剪小樹的枝條,盡量使它向你期待的模樣生長。”
沈行之陷入沉思,喃喃說道:“陸輕嵐不是樹,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人怎么能跟樹一樣呢?
陸輕嵐走近他,踮起腳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莫把自己陷入思維的怪圈里,血緣是無法選擇的,對父母、對兒女都一樣。”
許是內心受到觸動,沈行之沒有打她的手,迷茫地看著她,左眼黯淡無神如死水,完好的右眼仿佛倒映著浩瀚星空。
此時此刻,這片美麗驚艷的星空都是她,只有她。
真好看!
陸輕嵐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感覺如同被愛神的箭射中心窩,眼尾泛起淡淡的紅,嫵媚妖嬈。
她聽從自己的生理本能,手落在沈行之的臉上,含笑道:“無需覺得迷茫。血緣關系固然是無法選擇的,但是,你覺得我的靈魂迷人又有趣,想親近我,想牽我的小手、親我的小嘴,想和我發展一段甜蜜戀情,恰巧我也喜歡你,那么我們就是情侶。”
沈行之若有所思,直到陸輕嵐大膽地碰觸他的薄唇。
他感覺到她放肆妄為的手指,嗅到手指上蒸米餅的淡淡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