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打水時候,居然和天成不期而遇。
看到了我,他的心像是洶涌的海浪,久久不能平靜,他說,“當(dāng)天晚上回來,班長就打背包滾蛋了,這讓我十分震驚,也被倍加懊惱,
他走的時候那個眼神我永遠都忘不了。”
我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唉,我倒沒啥時,不是,你干嘛啊,至于嗎?
事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別跟自己過不去啊。”
天成頓了頓說道:“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張正,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帶著罪惡感,我該怎么在這里立足?可我又不想回去。”
我嘆了口氣:“你做夢都想來當(dāng)兵,現(xiàn)在如愿以償了,這就想著放棄啊?
聽說新兵營不是在搞什么龍虎榜嗎。你有這個實力,就給自己把臉掙回來。必須得爭。在部隊一切都得看成績,有了成績沒人會再意你過去干了些什么。雖然拿個第一機會很渺茫……”
“這些話你聽誰說的?”
“我也說不上來。”我撓了撓后腦勺。
“那你,那你憑什么說我機會渺茫?”
“看這意思,雄心壯志又起來了啊?我還忙著呢。不嘮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挺對不起那班長的。”
“往后的路得靠我們自己走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也只有你自己去跨了,我們誰都幫不了你。”
說完我端著一盆和我體重差不多的水,
一步三晃地走出了水池子。
轉(zhuǎn)眼間,十天都已經(jīng)過去了。
最初的那段日子,半夜常常醒來,生怕會錯過起床號音。
十天后,已是夜夜好夢,甚至都聽不見班長們換崗和楊重進餐的悉索聲。
許是,
太累了。
……
月餅節(jié)前夕,小雨特別神秘地找到了我:“老鄉(xiāng),還生氣呢?”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我是那種人嗎?”
“那你那還有吃的嗎?每天都吃不飽。”小雨滿臉委屈。
我沒好氣地說:“就剩下一包烏江榨菜了,你也要么?”
“要要……,剛好就著饅頭吃。”小雨迫切的眼神像是遇到救世主。
見他順便扯了一下口袋,里面赫然躺著兩塊大饅頭。
我震驚地盯著他,問,“你……”
小雨拿著我的榨菜,淚水橫流:“在你們八班真幸福,上次老霍偷買了幾瓶可樂,班長竟然讓他一口氣都喝完,我們十班吃飯都規(guī)定時間,
那么急我從來都沒有吃飽過飯……”
“所以你們就把饅頭揣兜里回來吃?”我詫異地問道。
他咧著嘴笑了:“回來也不敢吃,都是熄燈后躲在被窩里。如果要有杯可樂和碳烤生牦,多加蒜蓉,烤到吱吱冒油……”
在一旁的老霍聽得直咽口水。
臥槽,這都是什么世道,
李允用這標準的開封話說:“額滴個乖乖,恁爸,恁媽知道么?”
王驍說:“我去你大爺?shù)牡埃抑挥迷俅魞稍拢沂蹇墒亲鲬?zhàn)部長。”
曹堪滿臉鄙夷。
沈彥書白了他一眼:“有能耐,現(xiàn)在就走啊!”
胖子說,我也快要餓成死胖子了。
黑子說:“我倒是不餓,就想抽煙。”
老賈稱這叫痛并快樂著,
是挺痛的,快樂,沒感覺到。
中秋快到了,
這是最明顯能感覺到的。
因為,
晚上寫日記光線越來越好了。
……
不知不覺又過去幾日,臨近中秋,排里面給每個人發(fā)個月餅。
雖說是個新兵蛋子,但該給配發(fā)的卻一樣不少,作戰(zhàn)靴、冬季迷彩、常服、皮鞋全領(lǐng)到手了。
挺讓人欣喜若狂。
可是也沒高興一會,因為班長說這些東西基本新兵連也用不到,不過也著實讓人激動了一把。
中秋節(jié),排里雖然冷清,可是大家也暗暗得意,休息,總算可以停下來暫時告別隊列訓(xùn)練。
更主要的是可以去小賣部屯夠下一周的戰(zhàn)備物資。閑下來的時候終于下定決心給家里打個電話。
一張撥號卡50塊,倒不是覺得貴,是怕會消費不完,實在是不知道該打給誰。
鄭海班副極力辯解:“卡是我51從老李那買來的,除去路費各種雜費,我可沒有賺你們一分錢啊,我還倒貼呢,別打電話給家里說你班副坑你們啊。”
電話,班副說到電話,我突然想到了葉子,我告訴葉子,這里特別像武當(dāng)派后面那古墓,我們都是些活死人,
葉子說,古墓?有小龍女嗎?
我說,什么龍女啊,這分明是塊甕,
我們是不請自來。
我告訴小烏龜我如愿以償?shù)禺?dāng)上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了,
小烏龜問我,陸軍是什么?是修路的兵嗎?
一時間又讓我哭笑不得。
……
衣服也臟了,不想去洗,洗了還會臟。
打完電話后,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腦子就容易短路。
脫下褲子倒上洗衣液,找另一條褲子時,恍然記起上次被老霍用洗碗水倒?jié)窈螅菞l褲子還乖乖地躺在鞋柜里呢。
無奈之下,翻出來,褲子里面正散發(fā)這一股發(fā)霉的惡臭。不忍直視。
黑子看著光著屁股的我說:“張正,都沒見過像你這么窩囊的。”
我接不上話。
“咋弄?”
“你別這么無助地看著我啊?我愛莫能助。將就將就穿吧?”
“咦,我怎么沒想到,把你的褲子給我,”
“不行……我剛洗的。”
“咱可是親戰(zhàn)友啊,你該不會這么小氣吧?快啊,哥們急著呢?”
黑子一臉壞笑:“我怎么看不出來啊?”
“下次去小賣部,我給你弄包煙,”
“這……成交!不過穿過可得給我洗啊!”
我在心里低聲咒罵。“二錘子。”
洗完衣服,難得的假日,就這樣荒廢掉了一大半。
吃過中午飯是午休,起床的時侯就是中秋的尾聲,盡管意識流里中秋節(jié)是在晚上度過。
晚上等待我們的只有昨天的報紙。
人生第一次在外面過節(jié),而且是特么中秋,一個萬家團聚的日子。
可我們這群四海八荒素不相識的卻聚在了一起。
海日生殘夜,明月來相望!
下午起床后一頓好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班長說就是打掃打掃衛(wèi)生。
玻璃已經(jīng)擦得光可鑒人。
地板上也不落塵埃,燈管風(fēng)扇甚至都是拆下了洗過。
大便池里接的水甚至可以用來刷牙,
可是在班長眼里還是不行。于是也只有,
唧唧復(fù)唧唧,繼續(xù)擦玻璃。
……
許是以前過的日子太過安逸,始終相信沒有什么困難可以把自己嚇倒。
許是沒有經(jīng)歷過苦日子,甚至有些向往。
可是現(xiàn)在自己能做的除了接受命運的擺布,也只有莞爾一笑。
客觀上應(yīng)該說是服從命令,聽#指揮。什么是#,那時候班長在我們眼里便就是#。
這些日子我倒像是習(xí)慣了一樣,蓬頭垢面忙的暈頭轉(zhuǎn)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要如履薄冰。
再回頭望向“犢子山”,已經(jīng)是路燈初上,
中秋已然悄然過去。
而我此刻正趴著默默地伏在地上支著俯臥撐,等待汗滴落下報紙。
油墨暈染出來的感覺,放佛能讓人看到一個人的前世與今生。
那一刻,我在想,在同一片天空下,竟會有如此截然的世界,一頭燈紅酒綠,一頭連接著我們的嘶吼。
山里的夜,靜的有些可怕,總會讓人想起許多過往的歲月。
可是我失憶了。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咱們這過中秋節(jié),不放煙火么?
李允問著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