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的馬路邊上是頹敗的老式洋房,夜好像深了,清涼如水的幽光從樓房深處傳來,覆蓋著斑駁的陰影,鏡中的女子,映出憔悴的模樣,獨望穹頂那彎殘月,臉色也如月光那般蒼白,紅蠟淚瀲,落下竟然化為土色,
隨之燭光一閃,光即熄滅,靜瞬間轉化可怕的速轉,天旋地動,加速度上升的動能和地心引力好像要把整個人活生生地給撕碎。
身體隨著起浮的雜物開始不斷轉變移位,全身做著最大限度的閃避試圖調節重心的高低,突然間手里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一扣,轉過頭去,手里正扣著的是手槍的扳機,
如教堂般明亮寬敞的大門徐徐打開,強光從錯落的門縫間擠了過來,門外的光刺的人睜不開眼睛,恍惚間我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輪廓,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縹緲起來,黑壓壓的槍口散發著幽冷而深邃的恐懼,緩慢閉上眼睛的那刻我好像看見了死神的到來。
“啪!”
空間被一聲巨響打碎,四周一片寂靜,睜開眼睛,于軍醫的臉出現在我眼前,她急迫地問道,“告訴我,你都看見了什么?”
我看著她,沉聲道,“就只差一點點了。我就能看清楚他的臉了。”
于軍醫拍了拍我肩膀,溫和地說道,“人的記憶盤根錯節、牽絲掛藤總有一天是會想起來的,但是夢境有時候也是會騙人的,或許這本來就是你臆想出來的一個人,與你失憶這件事就沒有直接關聯呢。”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謝謝你。”
“幫你何嘗不是在幫我自己!”
“什么?”
“哦,沒什么!”
望著于軍醫走后的背影,我死命的咬著自己的嘴唇,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回來的時候,落在了座椅下面,俯下身撿起了一張破裂的證件照片。
照片應該是從士兵證件上摳下來的,依稀還能看見鋼印戳過的痕跡,照片上那人神情俊朗,留著統一的新兵瓢子頭,十七八歲出頭的樣子,看這泛黃的痕跡應該有些年了,看來這個于軍醫喜歡的是這樣的。這就是她嘴里的故人?
這就是她嘴上的幫我就是在幫她自己?
看著看著,突然間照片上那張臉上多了幾分深沉銳利,睜大眼睛看時,這張臉讓我無論從視覺上還是心理上都產生了一種錯覺,那是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是具體在哪里見過我又說不清楚,我想這是從于醫生的記事本里面劃落出來的,還是得當面找她問清楚。
轉念一想,從前幾次于醫生眼里閃過的奇異神情來看,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出于某種特殊的原因導致她不能直接告訴我事情的真相,于是就故意丟下這張照片讓我自己去找蛛絲馬跡去回憶起來?
可具體能有什么原因,讓她也會有難言之隱。
難道是三叔?他是師長,命令。那么這么說一切都能解釋的過去了,天成的消失不是偶然,那么這么看來,父母也同樣有事情瞞著我。
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貓膩,可是圍繞我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讓所有人都大費周章布下這么大的一個局,還有我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千絲萬縷的聯系卻終究連不成一條完整的脈絡,我究竟該怎么去做,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門被推開了,龐甲扯著脖子長嚎,“你這怎么回事,這都快要收假點名了,玩呢?”
我圓了眼珠,“啊?”
集合哨聲響起,身體像是魔怔了一樣,沖出了房間,飛奔上樓梯,這時候所有人都在下樓,逆行的我使出洪荒之力才開辟出一條小道,回到五班,掀起大檐帽腰帶便又飛奔下樓。集合、站隊、報數、口號、軍姿,聆聽連隊首長與值班員耳提面命諄諄教誨,
這些是每天三遍的例行程序,幾個月下來,全套動作已經行云流水,司空見慣。
軍隊需要的是絕對的服從,軍人要絕對服從上級的命令。
他們有他們的誨人不倦,我也有我的于我何哉。站在那里,思緒早已飛到九霄,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熬過耳朵都快起繭的痛苦。
按照慣例,五分鐘后,點名結束。回到房間該脫的衣服都脫了,因為體能訓練馬上開始了,值班班長聲音很是響亮,一下子回過神來,然后隊伍就帶走了。
我莫名其妙,愣了片刻,項征在身后推我,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也就只好大步跟著隊伍走向大門口,我對視了侯康一眼,“怎么回事啊?班長。”
“連隊的傳統。”
我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回頭看項征,也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是什么安排,看來以后集合點名還是應該聽一下。
十多分鐘的步程,來到一片紅色欄桿,土黃圍墻的地方,四處張望,見炊事班也跟著過來了,看來還真的挺隆重,全軍出擊啊。
一路上并沒有刻意觀察行軍方位,離得近了,一開闊的大門令人吃驚,石碑上的鎦金大字,深刻而刺眼地映入眼簾——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在這座深山之中呆了好幾個月,竟然不知道這里還有著一座烈士陵園。
以前只覺得寒山凄切,荒無人煙,與世隔絕。卻不想在這深處堅硬挺拔的青松翠竹、綠水青山旁,忠魂在這里安息。不知不覺間放緩了腳步,面對這份厚重的歷史,唯有保持沉默不語。
一邊往里面走著,一排長將這里的情況開始介紹。
在474,瞻仰這座無名陵園已經是個不成文的規定,這是新兵下連隊后的第一課。去年情況特殊,炮連的這項安排一直難以開展。
如今回顧這段歷史,就是要讓每個人,學習為了實現理想信念忠貞不渝、拋頭顱、撒熱血,不屈不撓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
作為一名軍人,我們更要用自己的行動去展示一個合格的中國軍人形象。今日帶著你們踏入這神圣高潔的土壤,不光是悼念為國犧牲的革命先烈,更是要讓你們明白你們每個人身上所肩負的重擔和責任,用你們自己的擔當去向祖國和人民交上一份滿意的答卷。
拾階而上,大道兩旁綠蔭如蓋,站在一座座無名的墓碑前,時光倒回到1979年2月17日,越當局無視中國方面一再警告,連續出動武裝部隊,侵犯我國領土。襲擊中國邊境居民和邊防人員,中國邊防部隊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被迫奮起還擊。
戰爭以防止泄密為最高準則,22萬熱血軍士以自己鮮血為墨,這些二十歲上下的青澀士兵,一個個照了相,留下遺言,在軍旗前宣誓,喝了首長敬下的壯行酒,然后無限留戀地回望北方祖國的方向,心里喊著“再見吧,媽媽。”便頂著敵軍瘋狂的炮火,義務反顧踏入布滿地雷、竹尖陷井的捍衛國家征程。
雙方都不想讓戰事升級,沒有動用空軍。因此陸軍的廝殺更為血腥,年輕的中國軍人使用了人肉“蹚雷”,縱身一躍,瞬間便血肉橫飛,而他們的身子還在向前滾……
這座陵園安葬著為國捐軀烈士的337具遺骨,其中炮連42人,攻占老山幾近覆滅,剛從前線抬出來的老連長身中36塊彈片,醫護人員從那布滿泥漿和血污的口袋里,僅發現一張16元的匯款收據,這顯然是根本就沒有打算再活著回來。
面對337具花樣年華的先烈,內心終將是難以平靜的。
千百年來英雄系馬的地方,千百年來壯士磨劍的營地,豪杰揮灑愛國熱血,征夫卸鞍早已白頭。
古戍饑鳥集,荒城野雉飛,
中國雖大,自古以來卻沒有一寸多余的土地可以退讓!
迎接軍旗和連旗,在公祭場上所有人重新宣讀了軍人誓詞。
我想無論付出多少努力,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苦練殺敵本領,走進特種部隊,義無反顧,在所不辭。
入夜,霜深露重,遠處的松柏經風著露那么多年依舊終年常青。在皎潔的月光下,遠遠望去,霧氣籠罩,倒顯得青山翠竹分外高聳挺立。
哨兵獨自一人站在連隊門外的崗亭,身上的荒漠大衣也被夜色蒙上了一層霜華,但眉宇間卻流露出的是同齡人難有的堅毅之色。
夜此刻已經酣睡。
輕輕關好房門后,快步走到樓道,回身望去悠長的過道上只留下被燈光無限拉長的身影。
咬咬牙,手從袖口伸出,搓搓后產生的熱量,讓手指漸漸適應了屬于夜的氣溫,猛吸一口寒氣,掏出手套戴上,全副武裝。
完哨的李允沖我咧著嘴笑著,“還是你夠意思,黑子幾個次毛(河南話,差勁。)的很。”
“?”
“昨個還有大昨個晚上愣是拖我十幾分鐘。差一點凍的俺不中用類。折騰人!唉!”
“我這不是提前都下來了么,趕緊回去睡覺去!”
“你咋恁老實咧……中,叫我瞅瞅,咦,確實是早來咧,今兒看你怪帥啊。”
“再說講句讓俺也高興高興。”
“咦,說你胖,還喘上類。龜孫。”
看我舉起拳頭,那小子一溜煙就不見了。
看他走后,我看著玻璃中的自己,正所謂每個人都在走向成長的路上。這些日子下來,少了在新兵連的壓抑與束縛,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面對和面臨一些人事,讓我逐漸開始了轉變。
雖說有些記憶還是沒能找回,但是值得欣喜的是我開始慢慢的融入到了這里。
之前的直情徑行讓所有人認為我偏執剛愎,后來的不伏燒埋惹惱了胖子、王驍。自作聰明的好意提點,卻讓老霍走進了炊事班,想必龐甲處處刁難也與之有干系……
現在回頭想想,無知是多么的可怕,無知又是多么的可笑。
看來接下來的生活,真的不能再這么百無禁忌下去了。擔起重任,抽刀拔鞘。
夜里的森森寒氣還是讓已經習慣的我打了個寒戰,整個人一下子就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