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除過站崗和做夢,沒休息到幾個小時,早上天還蒙蒙亮就起床出操,腦袋昏沉沉的,早操回來的時候,破曉的第一縷霞光已經照亮當空。
照在身上,泛著暖意,回去后,依舊要面對一個個等著咕咕直叫的腸胃,于是我的動作盡量要快,縱使快馬還要鞭子加身,更何況我這匹老馬,這是何等的不幸。
馬有馬的不幸,人也有人的悲哀,浩子住院走后,炮車緊接著也出現了故障。無事可干的我們整天被帶著大搞體能訓練。但林峰說好要教的格斗也一拖再拖,估摸著是我徹底的將他得罪了,可是基于內心僅有的希望,又不得不表現出一副在所不惜的決心,表現出的積極有些反常,林峰見了,也像是沒有看見。
李班長眼睛里總是布滿著血絲,專家們遲遲未到,我們知道李班長又是熬夜研究著故障,訓練耽誤不起。
這段時間每個人都忙的不亦樂乎,連隊其余的人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植樹,早出晚歸,后來竟也把炊事班帶了過去,從那以后就再也沒見到班長他們,留下我們這波駕駛員,說是專家來了修車給幫忙打個下手。浩子走后也沒人再來找我抱怨,胡鐵又把訓練看的很重,老霍訓練一半就得趕回去做飯。我依稀感覺到一種被世界所拋棄的痛苦。
吃過飯,老霍笑到,說碗留下來他洗鍋時候順道。
我苦笑,對他說到,“一塊吧,你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老霍一笑眼睛已經成了一道縫,他說,“前幾天是誰讓我滾來著!這會想起我的好了?”
我站了起來,嘆了口氣,“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了。”
“少年?!”
“哈哈……”
“張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么?”老霍很是猶豫,能感覺到他來自內心深處的不安,便問道,“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么?”
“你該知道咱們連的連史吧,咱們連隊建立于1927年,甚至比南昌起義還要早,十次整編,連旗從未倒下,可是咱們是在自衛戰前后才改建的炮兵編制,可是之前是什么部隊,連史卻從未提及。”
看著老霍滿臉疑慮,我問道,“嗯,這我知道,可你想要說什么?”
“我在那三扇鐵門的地下室里,看見了……”
“說啊,你到底看見了什么?”
老霍繼續說道,“那天早上,連隊出去植樹,說是要半個月才回來。我做完飯,無意間看見李班長打開了那道保險門,出于好奇,就跟了上去,可是那里面居然還有個地下室,里面居然……居然是印著日本字的毒氣罐……”
我望著老霍,心中驚訝問道,“你看清楚了?”
“你說呢?”
“這些不是咱們管的事,就當沒看見,不要去瞎琢磨。”
“我這才意識到,下連那天班副沒說完的那半句話。”
我坐了下來,看著老霍面色凝重,心里猛然想到侯康給我說過的事,這小小連隊究竟還有多少我們所不知道的事,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過往。
侯康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部手機,快半年沒有接觸到這玩意,拿到手上的時候,足足激動了半晌。
可是半晌過后,卻也不知道該打給誰。于是私下沒人的時候,躲起來,看著那唯一的一部電影。
至尊寶為了救紫霞,就必須要打敗牛魔王,為了打敗牛魔王就得要變成悟空,想要成為悟空就要做到無愛無欲。
正所謂,不戴金箍,如何救你。
十年前的《大話西游》,正是我們每個人的寫照,我們為了目標、朝著夢想,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至尊寶,拿上了金箍棒,就意味著要承擔起所有的責任。
于是電影結尾說,你看那個人,好奇怪,好像一條狗。
大鬧天宮也罷,取經悟道也好,真的就只是人生路上的一個插曲。真的唯愿到了最后,我還是我。
部隊帶走后,空蕩蕩的營房里就我們幾人,炮車的故障一直沒能解決,余下的任務無非就是體能,估摸著是習慣了,已經感覺不到壓力。
為了不被發現私自使用手機的事,我一直將其放在身上,往日本就不算熱鬧的連隊,一下子突然靜的可怕,夜里的崗哨其實是最折磨人的,人數不夠,站崗時間的時間便也就隨著長了,初中的數學里稱這是正比例函數。
日暮西山的時候,獨自瞅著房子里的孤燈,呼吸著滿屋子里的汗臭,眼皮子一沉,便又是一天。
某一日的下午,林峰突然把我們帶回,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按照他的標準,不把人搞的人崩潰,就不算訓練。
回到連隊的時候,日光還很刺眼,刮著微風,沒有整隊,沒有集合,林峰低聲對我們說,“連隊有兵要走了。指導員讓我們送送。”
他說的不喜不悲,我也沒放在心上,想著,這與我又有何關系,老霍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說讓我幫著下廚。
我點了點頭,便跟著他去了炊事班。
那日太陽下落的很慢,天空中的紅色始終沒有消退的跡象,廚房里很快就蕩漾著一股股的飯香,老霍憨憨地笑著,“到底是誰要走啊?還準備了酒,這算不算違紀啊?”
他停頓了一下,嘆氣,又說,“走了也好。”
我點了點頭。
迷迷糊糊的上菜,老霍做的沒什么好挑剔的,雖說都只是一些很普通的材料,但是已經算的上豐盛。
坐下后,脫下軍帽,側臉居然迎上了王驍的目光,他滿臉無奈,轉過了臉。
林峰笑著說,“畢竟是要從炮連走出去,還是立過功的新兵,連隊在外有任務,指導員說要招待好。”說完便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王驍依舊面無表情。
一口一口的喝著悶酒,我們幾個同年兵看著,也算啞口無言,腦子里一片漿糊。
后來人都散了,我上前一步,扯住王驍的衣領,問到,“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他已經喝的有些醉了,指著我們,吼道,“你們一個個都不待見我,都他媽的不待見我。”
接著腳下一軟,整個人撞在了我身上,雙手捂著臉,眼淚嘩嘩的往下掉,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大哭起來。
看著他那樣哭著,眼淚直流,抽著鼻子,我們就那樣面面相覷的站著,周圍一片死寂。
后來我才明白,這是炮連連史上第一個跳槽的兵,連隊還愿意這樣餞別,也已經算是盡了情誼,畢竟這不是一件光榮的事。
老霍拍了拍我,“要是我不去炊事班,說不定事情也不會發展成這樣。”
我苦笑,“照你這么說,我們新兵連還打過架,這不更怪我,他如今去了想去的地方,也算是如愿以償了。”
天終于還是暗了下來,看著我們站在身后,連隊里的一草一木消失在了視野,他都沒再回頭。
回去收拾殘局,看著那剩下的幾罐啤酒,說道,“咱走一個?”
胡鐵很猶豫還是拿了一罐,老霍自責,“早就看王驍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啥都不說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