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訓(xùn)練場回來的時候,剛好趕上連隊的下午飯,回去的晚也就沒有再唱歌。進去后坐在油膩的四方的桌子上,項征已經(jīng)打好了飯菜。隔壁就是指導(dǎo)員和連長的位置。墻上貼著的條幅是上個世紀的款式,上面寫的有不認識的繁體字,大概講的是要勤儉節(jié)約。反正我是這么理解的,每天忙的半死,哪有閑情逸致去揣摩這個。
部隊規(guī)定,就餐的時候嚴禁講話,所以每次到了飯?zhí)贸顺燥埦褪浅燥垼F(xiàn)場格外的安靜,每次一到這個時候就沒了食欲。現(xiàn)在各個專業(yè)都在分開學(xué)習(xí),大家在各忙各的,雖說是一個班的戰(zhàn)友。一天下來除了睡覺在一個房間,剩下的時間也就是這會兒吃飯了。
項征揚了揚脖子,我知道他在給我說,湯就在桶里,可以隨便喝。
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知道他想表達什么。這既是一種默契,也是一種悲哀。
老兵們陸陸續(xù)續(xù)的走了,這個時候,項征又到飯盒子里盛了一大碗米飯,黑子把連長桌子上沒怎么動過的菜挪了過來,項征看了我一眼,說道,“多吃點,才有力氣去訓(xùn)練啊。”
我看了一眼永遠也吃不飽的項征,不禁笑出聲來。
浩子看到這一幕,聳了聳肩,看著我,“上次說錯了,這才是要把部隊吃窮的特務(wù)。”
項征被我們這么看著,重重的把碗放在桌子上,面子顯然有些過不去,“次奧,我吃你們家的了啊?”
浩子笑的更加有些控制不住,用那濃烈的湘西話說了一句所有人也沒聽清楚的話。又用夾生的普通話自言自語地說道,“說你兩句,脾氣還大的很嘞!”
“都吵吵什么,都tm還是一個新兵連的戰(zhàn)友嗎?”說罷從褲兜里拿出了從三叔辦公室那里順來的內(nèi)供煙。剛回來也沒有機會抽,掏出來的那一瞬間,這幫煙鬼眼睛都瞪直了。
一人給散了一根后,差不多還剩下大半包,扔給了項征,剛才還一臉暴脾氣的項征,立馬多云轉(zhuǎn)晴了,笑罵道,“藏得夠深啊!這還是內(nèi)供的紅皮戰(zhàn)神啊,果然關(guān)系夠硬啊!”
“你tm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見我要搶回來的時候,那家伙反應(yīng)倒也迅速,牢牢塞在懷里,還一邊喊道,“煙,別把弄煙碎了。”
玩笑開夠了,一排新兵坐在炊事班后面的草地上,把煙點上,深吸一口,口鼻之間繚繞著煙霧,輕微的麻醉感一下子就蔓延至全身上下。
老霍看著我們有些茫然,忽然開口說道,“張正給我也來一根。”
老霍這突如其來的一張口,讓人大跌眼鏡,一下子嗆了一口煙霧,咳嗽了半天!轉(zhuǎn)念想想,大家伙在一起抽根煙,確實能夠拉近彼此的關(guān)系。有了共同的嗜好確實也比較好融入在一起。
但回過頭又一想,我這不算是教壞了好兵吧。
黑子笑著說道,“張正,老霍都開口了,把你存貨干脆直接拿出來跟兄弟們分了算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二師兄嗎?動不動就嚷著分行李。”
項征笑著把那半包煙往褲兜深處塞了下,說道,“小孩子,學(xué)什么抽煙,對身體不好。”
“不好,不好你們都愁什么?”
“哥,抽的不是煙,是寂寞,寂寞懂嗎?”
“哈哈……耐不住寂寞了是吧?”
突然間,聽到寂寞這個詞,每個人的心都像是被針狠狠的扎了一下,長期待著這鳥都不拉屎的深山當中,橫貫在眼前的除了荒涼的群山和每天刮的大風(fēng),就是訓(xùn)練執(zhí)勤。沒有別的娛樂活動。放眼望去,除了朝夕相處的這些硬邦邦的戰(zhàn)友,不見人煙,只有萬年不變的空舊營房和荒山。
年前,有上級首長來后山的陵園掃墓,為了徹底的打掃衛(wèi)生,炊事班的戰(zhàn)士們在倉庫抓住了一只偷糧的老鼠,他們并沒有嚴刑拷打,反而自己用舊鐵絲編制成一個籠子,將老鼠喂養(yǎng)起來。
閑暇的時候,還給它套上繩子,在空地上溜達兩圈,后來若不是被指導(dǎo)員發(fā)現(xiàn),怕傳染上細菌,勒令放生。恐怕那只老鼠現(xiàn)在都快長成肥貓了。
在這里,遇到的每一個鮮活的生命都足以讓人欣喜半天。
凌晨冰涼的細雨中,迎合那清幽的風(fēng),朦朧的睡眼還帶著些許困意。對于這樣反復(fù)無常的天氣,早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我走到崗哨前,愣了愣神,好的一點是,夜崗不用站著,可以四處走動。抬頭的時候看見了那棵離開時候還是枯木的老槐樹,此刻卻已經(jīng)冒出新芽,想到要不了多久,就會把枝頭四周染成了白色的花海了。
空曠的老營房在熄燈號響之后,就剩下頭頂上那顆昏黃的白熾燈還在堅挺著,黑暗一波一波的襲來,瞇著眼睛凝望的時候,分明能看見光線死去的軌跡。幽靜和黑暗宛如夜里的主宰,幾聲貓頭鷹的叫聲異常的凄厲,像是在發(fā)出生命的絕唱一般。
時光蹁躚,想當年建國初期,這里還常駐著一個及其輝煌的野戰(zhàn)步兵團。而如今的和平時期沒有仗打,士兵們裁了一茬又一茬,漸漸的就只剩下我們這一個連隊。帶著時光的沉淀,一大片青磚紅瓦厚重恢弘的營房就那么寂靜的空置著,房屋上的封條猶如一幅幅古畫,鐵門鎖也已經(jīng)銹跡斑斑。背靠著著群山,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連隊一直在后院活動著,所以很早就換上了合金制成的窗子,由于房屋是青磚修砌而成,兩者混搭在一起,很是突兀。
夜里的崗一個人站著,時間就像是蘭州的拉面,明明很短小的面塊,卻總能被無限延長。分化而成的面絲,清晰可見,就像是要把自己隔絕在另一個平行的時空。
就像是軍謠里唱的那樣,白天兵看兵,晚上數(shù)星星,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著。拿著老霍給的高粱酒,輕晃兩下,待酒香散開。聞上兩鼻子熏香之際,猛地灌上一大口,清涼的酒精下肚之后灼熱一下子涌上肺腑,唯有微醺的時候,心緒仿佛才能平靜,就好像被壓抑的情感能夠得到釋放,就好像活著就沒有那么辛苦一樣。
要是能夠喝到?jīng)]有知覺那該多好,人生若沒有煙酒,一直就那么清醒著,那該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