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麗站在黑板前，借著朦朧的月光，欣賞著自己寫下的字。

字寫得歪歪扭扭，可她很滿意，因?yàn)闈M意，所以她又笑了。

帶著笑，她走出了教室，掩上門掛上鎖，踩著咯噔咯噔的聲響繼續(xù)沿村道走，不一會(huì)兒，她來到了教師宿舍。

風(fēng)呼呼刮著，四周暗暗沉沉，教師宿舍只有兩間屋子亮著光，那光在這片黑暗里顯得冷冷清清，透著莫名的孤獨(dú)。

梅麗麗壓著腳步，咯噔的聲響淹沒在風(fēng)里，她慢慢靠近第一間亮著燈的屋子，小心翼翼把腦袋貼近木窗，總算見到了她想見的那個(gè)人。

湯倪穿著毛茸茸的睡衣，坐在白亮的燈光底下翻看著手里的筆記，大大的眼睛里涌動(dòng)著專注的光，白嫩的臉上則透著一抹淡淡的紅，掩在垂落下來的黑發(fā)底下，有種特別的美。

梅麗麗看著湯倪的臉，有些恍惚，想著自己要是也能長得這么好看該有多好。

嫉妒著欣賞著，她的手里忽然傳來一陣冰冰的涼，她愣愣，這才想起手上握著一柄尖尖的刀，低頭看去，刀身正散著冷厲的光。

她的臉變得扭曲，看向湯倪的目光不再有欣賞，只有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暮蕖?/p>

她沒有恨湯倪的理由，可她就是恨，恨她有豆腐塊樣彈嫩的皮膚，恨她長得那么好看。

只要用手上的刀在湯倪臉上劃兩下，她就再?zèng)]有像豆腐塊樣彈嫩的皮膚了，就長得難看了，自己就還是比縣城女人好看了。

想到這里，她有些激動(dòng)，身子顫了起來，手也顫了起來，顫著抖著，她就覺著手里握著的刀子不再散著冰冰的涼，而是透著熱辣辣的暖了。

湯倪的屋門沒有關(guān)，只是虛掩著，光從縫隙里透出來，在地面留下一道白亮的痕，只要推開虛掩的門，就可以進(jìn)到屋子里，就可以用尖尖的刀子在湯倪臉上留下難看的痕。

梅麗麗的心跳變快了，咚咚響著，像有人在她身子里擂著一面大鼓，她害怕，她緊張，可更多的還是激動(dòng)。

她的身子緊貼著石墻，壓著腳小心翼翼往木門靠近，高跟鞋還是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響，好在被呼呼的風(fēng)聲掩過去，她才不至于過早暴露。

她離木門很近了，只要再往前走上兩步，就可以沖進(jìn)屋里去，可在這時(shí)候，有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

聲音不是來自湯倪的屋子，而是來自隔壁，在另外一道白亮的光里，有道影子顯了出來，正朝門外走著。

那是葉柳。

梅麗麗的身子定在屋外，耳邊的腳步聲在寒風(fēng)里越來越清晰，只要再有片刻功夫，她就會(huì)完全暴露在葉柳的視線里，而她手里還握著一柄尖尖的刀。

她慌了，趕忙避開，再壓不住腳步，高跟鞋的咯噔聲響像尖尖的刺，刺破了黑黑的夜。

葉柳拿著筆記本從屋里走出來，聽到了那咯噔聲響，皺著眉四處看著，沒有發(fā)現(xiàn)，也就松開眉頭進(jìn)了湯倪的屋子。

梅麗麗沒有離開，她靠在屋側(cè)，手上還握著那柄尖尖的刀，聽見屋子里傳出說話聲和笑聲，那聲音在這冷冷的夜里散著異樣的暖。

沒多久，葉柳出來了，回了自己的屋子，湯倪也關(guān)上了門，又過一會(huì)，白亮的燈暗了下來，路邊那白亮的痕也失去了蹤跡。

梅麗麗的心臟還在咚咚跳著，她失去了機(jī)會(huì)，卻并不覺得遺憾，倒有種說不出的輕松，她走了，回到理發(fā)店，關(guān)上門就無法撐住發(fā)軟的雙腿，癱倒在地上，手里尖尖的刀也在鐺的一聲響里掉在了地上。

這一晚上的失敗用光了她所有的沖動(dòng)，也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恢復(fù)了一些力氣，從地上爬起來，倒了杯葡萄酒喝下，任由那淡淡的暖在身體里涌涌蕩蕩，躺倒在床上睡過去。

這一夜她睡得很沉，也睡得很不安，總覺著手心有陣冰冰的冷。

...

陽光很好，像一頂用光編織成的帽子，戴在希望村的腦袋上，帶來一陣溫淳的暖意。

不知道是不是這陣暖太讓人愜意，習(xí)慣了遲到的學(xué)生也早早來到學(xué)校，坐在教室里，任由陽光在自己黝黑稚嫩的小臉上抓著癢。

上課了，湯倪拿著教材和筆記本走進(jìn)教室，她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可迎接她的卻依舊是一張張呆呆楞楞的臉，好在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迎接方式。

站上講臺，說了聲上課，湯倪覺得教室里的氣氛有點(diǎn)古怪，孩子們的眼睛往前看著，但焦點(diǎn)好像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黑板。

她回過頭，果然看見黑板上寫著字。

賤女人。

三個(gè)字很大，把不大的黑板撐得很飽滿，在日光下，白白的粉塵撲撲蕩蕩，像在舉辦著一場熱鬧的宴會(huì)。

湯倪愣愣，接著她的表情就又恢復(fù)了平靜。

學(xué)校里除了學(xué)生以外，就只有一個(gè)女老師，很顯然這三個(gè)字罵的就是她，這是一種公開的侮辱。

除了打了余望一巴掌以外，她在希望村沒有得罪過任何人，無論怎么看這三個(gè)字都應(yīng)該是余望寫的，可她并不這么認(rèn)為，她想起昨天在路上看見的那個(gè)女人，覺得這三個(gè)字就是那女人寫的，這是毫無根據(jù)毫無道理的猜測，可她就是這么覺得，甚至肯定。

她拿起講臺上的抹布，抹掉了那三個(gè)刺眼的字，不打算追究更別說報(bào)復(fù)，而心里面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

在希望村這樣的地方，人性又要如何計(jì)較。

...

梅麗麗醒了，在臉上鋪好厚厚的粉，畫上黑黑的眼影之后她才打開店門。

早晨的希望村并不安靜，村人們的咒罵聲飄飄蕩蕩，像風(fēng)一樣灌進(jìn)屋子里，梅麗麗充耳不聞，坐在凳子上，手上拿著一個(gè)杯子，杯里的水正往外冒著熱氣。

她昨夜的行動(dòng)失敗了，這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就算沉沉睡過一覺，她也還是有些后怕，甚至還感覺到握刀那只手冰冰的冷意，這才用裝著熱水的杯子捂著，想要把那感覺驅(qū)散。

就算不再報(bào)復(fù)，她也還是仇恨湯倪，而除了湯倪以外，余望也成了她仇恨的對象。

她不缺錢，可一旦想起余望床底下那裝錢的鐵盒子，她就恨得咬牙切齒，憑什么湯倪什么都沒做，余望就愿意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而自己陪了他那么多次，還只能自己掏錢買葡萄酒？

她恨余望，也恨余望床底下那個(gè)鐵盒子，要不是需要余望幫她買葡萄酒，她會(huì)搬上一塊大石頭，去把那個(gè)鐵盒子砸成一堆爛鐵。

就在梅麗麗沉著臉咬著牙的時(shí)候，有人進(jìn)來了。

是一個(gè)男人，年紀(jì)在三十歲左右，穿著一身松垮垮的衣服，走起路來晃晃蕩蕩，他的眼睛很小，往上斜著，透著輕佻的光，整個(gè)人散著滿滿的痞氣。

他叫張烏鴉。

據(jù)說在他出生那天，剛剛落地，第一聲啼哭響起的同時(shí)，刺耳的嘎嘎叫聲也響了，那是烏鴉的叫聲。

那只烏鴉就站在他們家的屋頂上，扯著嗓子叫喚著。

孩子才剛剛生下來，就有烏鴉嘎嘎叫，這不吉利，于是張烏鴉的家人就出了門，撿了大塊小塊的石子朝自家屋頂上扔，那烏鴉被砸中好幾回，黑黑的身子上流著紅紅的血，可就是不走。

烏鴉不走，嘎嘎的叫聲就一直回蕩在希望村上空，整整三天。

就因著這樣，張烏鴉就叫張烏鴉了，他成了希望村里的浪蕩子，每天游手好閑，有事沒事也會(huì)像烏鴉樣嘎嘎叫喚一通。

梅麗麗從憤恨里回過神，看了張烏鴉一眼，表情有些厭惡：“你怎么來了？”

張烏鴉臉上掛著痞痞的笑：“你打開店門做生意，我怎么就不能來，來你這不剪頭發(fā)，難道還看你長得好看？”

他也不用招呼，自顧自在鏡子前坐下，梅麗麗沒好氣瞪他一眼，很不情愿在他腦袋上動(dòng)起了剪刀，昏暗的屋子里響起一陣咔咔聲。

一邊剪著頭發(fā)，梅麗麗一邊想著怎樣才能砸掉余望床底下那裝錢的鐵盒子，想著想著，她的目光落在鏡子里那張堆滿痞氣的臉上。

她有了主意。

“我說張烏鴉啊，你說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吃家里喝家里用家里的，整日浪浪蕩蕩，你也不覺得害臊？”

張烏鴉壞笑著說：“怎么著，你想替我爹娘養(yǎng)我，這么想你早說呀，我可樂意得很?！?/p>

“快算了吧，你這樣的大男人我可養(yǎng)不起?！?/p>

“怎么著，你說那話就是想損我?guī)拙洌俊?/p>

梅麗麗停下手里的剪刀，看著鏡子里張烏鴉的臉，默了會(huì)，說：“我也不是想損你，只是覺著你這樣浪蕩下去始終不是辦法，作為一個(gè)男人，身上還是要有錢，身上沒錢，別說別人看不起你，就是你自己恐怕也瞧不上自己?！?/p>

張烏鴉的眼睛亮了亮：“你想給我錢花？”

“你又不是我養(yǎng)下的漢子，我憑啥給你錢花?！?/p>

“媽的，你這又不是，那又不是，你到底想咋樣？”

“我有一個(gè)讓你掙錢的辦法，那錢不多，可也不算少，就看你自個(gè)敢做不敢做了......”